山村四里 偷心
雨夜,一輛白色的本田車,停在了胡子家的樓下。
陶子從車內走出,連傘也沒打,便直接小跑著上樓。整整一個下午,她幾乎打爆了手機尋找胡子,但得的回應,只有冰冷的一句「您所撥打的電話,暫時無法接通」。
陶子慌了,她後悔沒及時勸阻那個不懂事的小師弟。
好奇心,對於每個記者而言,都不可缺少。但過度的好奇,是胡子的致命傷。
一道閃電橫空劈來,剎那間,照亮了老式的公寓走道。忽感心跳加快,一個不好的念頭始終騷擾著陶子。出門前,她特地打了電話去報社,編輯部稱胡子外出採訪後,並沒有回來交稿。
腳步聲回蕩在仄長的走廊內,陶子一口氣上了六樓,跑到胡子的門前,用力敲門:「胡子,你在家嗎?我是師姐。」
響亮地叫門聲,並沒得到房內的任何回應。反倒是對面的門內,走出一個委瑣的老頭,一雙渾濁的眼睛停留在陶子身上,低道:「姑娘,你找胡子啊。他老把鑰匙放在門口的地毯下面,你找找,有沒有。」
被那老頭看得渾身不自在,陶子暗嘆,師弟怎麼這樣大大咧咧,居然連周邊鄰居也知道他的鑰匙放在哪裡。
就如老頭說的,陶子真在門前的地毯下,找到了一把鑰匙。謝過老頭後,她便將鑰匙插入鎖孔,輕輕一轉,門果真打開了。
胡子很是獨立,一個人在外租房居住。陶子記得,他是從外地考來這座城市的,畢業後沒回老家,直接進入《申報》,當了記者。
前陣子編輯部聚會時,自己曾來過胡子的家,但面對眼前昏暗的空間,陶子仍感陌生,摸到電燈開關後,她隨即打開了客廳的吊燈。
突如其來的光亮,讓陶子的眼睛有些難以適應。她四下看了看,客廳內空無一人,惟一房間的門並沒關死,而是虛掩著。
陶子走去,試圖推開房門。在伸出手的一剎,她明顯感到自己的手在顫抖,中午在浴盆內看到的詭異情景即刻浮上眼簾。
深吸了一口氣,陶子鼓勵著自己,猛地推開門——
當看見胡子就坐在房內的寫字台前,陶子終於鬆了一口氣。但不久,她又發現了事情的不對勁,只因對於她的到來,眼前的胡子沒有任何反應。他就如一座雕像般,牢牢地固定在了寫字台前,無法動彈。
「師弟……」陶子喚了一聲,桌前的人仍然不動。
胡子手握一枝筆,台燈微弱的光線打在他的半邊臉上,令他的表情顯得有些可怖。門外,陶子正一步步向他走去,將顫抖的手指,緩緩伸到胡子的鼻下。
胡子死了嗎?!
陶子在心底問道。她不忍去證實腦海中的想法,但此刻,已經別無選擇。
當那微弱的氣息,噴灑在自己的指尖時,陶子幾乎落下淚來。
師弟沒有死,他還有呼吸!
很快,陶子便冷靜下來,她提起電話迅速撥了120。不出幾分鐘,救護車的呼嘯聲便從樓下傳來,當醫護人員將就快僵硬的病人抬上擔架時,陶子注意到了攤在寫字台上的筆記本。也就是說,胡子是在書寫的狀態下,失去意識的。
沒有時間多加考慮,陶子拿起那本筆記本,開著本田一路跟著救護車抵達了醫院。
急診室外,她翻開了那本筆記。幾個鋼勁有力的字,迅速躍入她的眼中,那是胡子的字,胡子的筆跡。
醫院的走道內,陶子坐在一張候診椅上,認真地翻閱起這本筆記,那是胡子清醒時寫給她的話——
師姐,不知道你看到這本筆記時,我的情況是怎麼樣。
抱歉,我沒有聽你的話,還是進入了「山村七裡」。遺憾的是,我不能把那些畫面拷貝給你看,只能憑著回憶,把那段經歷寫下來。無論如何,請師姐看完我寫的東西。
眼瞼突然猛烈一跳,陶子暗嘆胡子不知輕重,分明已提醒他不要做的事,居然還是被卷入其中。帶著惋惜的雙眼,跳到下一行的大段文字,陶子認真地閱讀起來,筆記內寫道:
我不是一個好人,從面相上就可以看出來,我長了一臉的絡腮鬍子,所以大家就叫我胡子。
我偷過摩托車,又用偷來的摩托車從事過飛車搶劫,還用搶劫來的錢去嫖過妓,嫖完了順手牽羊把人家妓女的手提包也偷了過來。手提包裡有一個手機,一個日記本,日記本的擁有者是打破我腦袋也想不到的大人物,我們市裡一手遮天的某官員。
日記本裡記載的不是日記,而是每日賬目,某天收了某人多少錢,某天送了某上級多少錢,這大概是那個妓女在和這個高官性交易過程中,偷弄過來預備敲詐的吧。我是壞人,我當然知道這東西到了我手裡是多麼糟糕的一件事情,我要倒楣了。
幾天後,那個妓女果然出「意外」死了,暗中關注此事的我別無選擇,只有出逃。正好我有個道上的兄弟認識偷渡的蛇頭,就湊了一些錢,預備把我弄到韓國去。
蛇頭叫邱老四,三十多歲,精瘦精瘦的一個人,卻長了一張比我還凶惡的臉,眼睛裡盡是寒光,配上眼角那一道觸目驚心的刀疤,叫人不敢逼視。
和我一起偷渡還有五個人,四男一女,名字都秘而不宣,只知道各自的外號:書生,一個帶著眼鏡的文弱年輕人;肥油,胖胖的廚師;大號小號是兄弟倆,都是大高個,比較結實,邱老四曾開玩笑地問他們是不是去韓國做鴨;我們當中唯一的女性叫豐韻丹,看綽號就知道,長得還不錯,豐滿的胸部更是邱老四揩油的重地。
經過幾天的倒車轉車,我們來到這個小山村,這個山東某地臨海的小村是偷渡集合的最佳地點。掩映在濃密樹蔭下的小村不算太大,總共五六戶人家,分得很散,房子還是很古老的樣式,舊得不成樣子,仿佛拿手一推就能轟然倒塌。
最奇怪的是,村裡幾戶人家的房子拱圍著中間的一個幽邃的大祠堂,看這祠堂的規模,怕不下五千個平方。真是搞不懂,這麼小的一個村子,為什麼會有這麼大的祠堂。我朝那祠堂多看了兩眼,有些頭皮發麻,身子竟哆嗦了一下,心中隱隱覺得這個地方很是邪門。
村子裡幾家的煙囪裡冒著煙,我們聞到絲絲燒肉的香味,飢餓感不請自來,書生忍不住叫道:「太好了,我們可以在這裡買點吃的,飽餐一頓上船。」
邱老四冷冷道:「不許逗留,吃得太多,上了船夠你吐的。」
從村子裡穿過,碰到的村民都是朝我們咧嘴一笑,然後就低頭做自己的事情,這氣氛總讓我們感覺有些怪異。風韻丹走在邱老四的後面,屁股一扭一扭,說:「真難得哦,這個村子裡沒狗叫。」
肥油嬉皮笑臉說:「美女你是不是想吃狗肉了,等到了韓國,我親自整治一條烤全狗……」
邱老四忽然回過頭來,低沉凶狠地喝道:「閉嘴。」
一路上以來,邱老四都是客客氣氣,很少有這種神情,肥油立刻乖乖地閉上嘴巴,我卻覺得邱老四有點色厲內荏,他是在害怕什麼麼?
一行人繼續朝前走,耳朵裡只聽到「踢嗒踢嗒」的腳步聲,偶爾驚起一樹飛鳥,「撲喇喇」從我們頭頂飛走。我心中詭異的感覺越來越強烈,這個村子為什麼這麼安靜?安靜得不像有活人的存在!
我們在這個村子裡不但沒有發現狗,甚至也沒有看到雞鴨牛羊。除了我們碰到的幾個不說話的村民以外,這裡幾乎是一座死村。
死村!我心中咯噔一下,既然這裡沒有家畜家禽這些東西,那為什麼四處飄蕩著誘人的肉香?我不敢任由自己的思想發揮下去,穩了穩神,朝書生和大號小號他們看去,發現他們也是一臉怪異的表情。
穿過村子,眼前一片低矮的山丘,山丘從山腳到山腰都寸草不生,滿是嶙峋的怪石,各具形態,要是在霧晨或在月光下觀望,仿佛都能變幻成猙獰的鬼怪。整個山丘,惟獨在接近山頂的部位有一叢竹林,遠遠看去,這山丘倒似一個巨大的墳頭。邱老四道:「翻過這裡,對面就是一個避風的海灣,我們在那裡等船。」
我們氣喘籲籲到達山頂的時候,才發覺竹子並不是我們在下面所看到的那樣一叢,而是一溜相當長的竹林子。由於這個山丘成馬蹄形狀,內弧向著大海,所以從山村那邊看來,都以為這是個饅頭狀山包。山丘的兩邊都延伸到海裡,圍出了一個相當隱蔽的海灣。偷渡者找這裡作為碼頭,不失是個絕妙主意。
那面山腳下就是海水,歇腳很不方便,於是我們就在山頂竹林裡坐了下來,預備等船來的時候再下去。邱老四掏出望遠鏡架在眼鏡上觀望一番,又抬腕看看表。連續做了幾次這個動作後,邱老四神情變得疑惑焦急起來。
肥油擦擦汗珠問:「怎麼搞的,船還沒來?邱老四,我們可都是交了錢的,別晃點我們。」
邱老四不理他,掏出手機打電話,說的是廣東話,我們幾個人都聽不明白。邱老四接完電話,一臉鬱悶地說:「看來我們要在這裡呆兩天。」
大家一驚,紛紛站起來問為什麼,連一貫沉默的大號小號兄弟也坐不住了,豐韻丹嬌聲問:「四哥,出什麼問題了?」
邱老四委頓地說:「風聲緊,過海不安全。」
眾人都頹喪地就地躺了下來,氣氛回歸沉默,邱老四剛才的回答中帶著一絲戰慄,像他們這種蛇頭,可不像我這種小混混,大風大浪不知道見過多少,直覺裡,他並不是因為海上風聲緊而產生的心理變異,那麼,他在害怕什麼呢。
我回首看了一下那個山村,從山丘上俯瞰下去,隱隱綽綽的山村像一張灰敗的大嘴,吞噬著四周的生靈之氣。這個山村,多半有什麼駭人的秘密,邱老四常年來往這個地方,他是知道這個秘密的人,所以他會感到害怕。
一定是這樣,這個秘密到底是什麼?
海風吹動的竹林,發出沙沙的響聲。月亮已經升上半空,涼意一陣陣襲來,大伙紛紛從行李中拿出衣服,一件一件地套在身上。不遠處的篝火還沒有完全熄滅,不時傳來竹節的爆炸聲,火堆旁邊扔著一個沒了熱氣的水壺,幾個方便麵筒,為寧靜的夜空平添幾分蕭瑟。
幾個人翻來覆去都睡不著覺,肥油嘴裡一直在嘀咕:「好好的,不讓人去村子裡買吃的,在這裡泡什麼方便麵,頂得了飽麼?」
書生小聲接他的話頭:「是啊,真想不通,為什麼不到山下去借宿而在這裡吹冷風,村子裡有那麼大的一個祠堂,應該會收容我們的。」
「要去你們自己去,老子把錢退給你們,咱們就此分開!」邱老四猛地坐起來罵。
「大家都少說兩句,四哥,做什麼發那麼大脾氣,為什麼不能去村子,你跟我們說說明白啊。」豐韻丹出來圓場。
「你們真的想聽?」邱老四的臉色在月光下陰晴不定,那種仿佛從靈魂深處擠出來的聲音將大家都帶入莫名的恐懼中,周圍溫度的似乎更低了,人人都緊了緊身上的衣服,硬著脖子點點頭。
「好,那就說給你們聽聽,書生剛才說到了祠堂,你們知道為什麼幾戶人家的小村子會有這麼大的祠堂嗎?」邱老四顫抖地點著一根煙。
不提不覺得,邱老四一說,大家都倒吸一口涼氣。是啊,那麼大一個祠堂,不該存在於這個只有四五戶人家的小山村的。
「其實,原來這裡並沒有村子,很久很久以前,這村子附近是個大的族鎮,這裡就是個家族的埋骨之地,那個家族在這裡修建了祠堂,派駐了專門的人員來看守祠堂。後來,日本人打進山東,那個族鎮不知怎麼得罪了日本人,整個鎮子都被炮火夷平了。而這個地方因為地處偏僻,逃過一劫,看守祠堂的幾個家庭收埋了族人的屍骨後,就在這裡定居下來,形成了現在這麼個小村子。」邱老四一口氣把話說完,喘息不止。
驀地,遙遠的夜空中飄來一曲沙啞的歌謠:「娃子他個娘呦,不帶著娃子走呦……娃子那個寶呦,別走那麼早呦……」歌聲越來越朦朧,越來越淒厲,最後成了若有若無若遠若近的乾嚎,叫人聽了後背發怵。
「那……那是什麼人?」肥油臉都白了。剛剛聽說這村子詭異的由來,又忽然聽到這麼詭異的歌聲,想不害怕都不可能,連一向沉默的大號小號兄弟都不由自主站了起來,四處察看聲音的來源。
「是村子裡的一個瘋子。」邱老四踩滅煙頭,咬牙道:「就在這裡湊合著睡吧。」
大號小號相視而笑,有點不以為然的樣子,他們一定是認為邱老四所講的事情虛無縹緲,不過是些死人瘋子,沒什麼好害怕的。但是他們沒注意邱老四的神情,邱老四說這些話時嘴角抽動,欲說還休,他一定還知道什麼,只是這事情太過震撼,所以他隱瞞了沒說。
那天晚上,我睡得很不踏實,有點小響聲都能讓我驚醒。我雖然貴為痞子強盜,但向來不是一個膽子大的人,尤其是面對不可知的事情。正因為這種性格,我才選擇出逃偷渡。但那天晚上,我竟然沒有發覺大號小號兄弟的離開。
我們是在清晨發現大號小號兄弟不見的,行李都在,惟獨兩個人不見了。
邱老四喃喃道:「一定是沒相信我的話,下山去了,一定是下山去了。」
「下山去了」四個字仿佛冰冷的魔咒纏繞在我們心頭,一陣陣寒氣隨著霧靄襲來,更叫人覺得這兄弟倆凶多吉少。雖然我們都不明白山下究竟有什麼特別的怪異,但看邱老四魂不附體的古怪模樣,傻子也看出來,昨天晚上,他沒有對我們說實話。
我心中有點擔心,問:「老四,大號他們哥倆不會出什麼事吧?」
邱老四額頭見汗:「說不準。」
肥油說:「要不咱們下山去找找,順便弄點吃的。」
邱老四不吭聲,一顆一顆撥弄著手腕上的佛珠手鏈,時間仿佛凝固了一般。
「你倒是發句話呀!」吼出這句話的是瘦弱的書生,邱老四也沒料到書生這種人居然能冒出這麼大的火氣,冷笑道:「我知道你們是想問我不讓你們去村子裡的理由,不是我不想說,是說了對你們沒什麼好處,我們畢竟還要在這個地方耗兩天。」
肥油摸摸肚子:「就算不去找他們兄弟,總得去弄點吃的啊,不能光靠方便麵過日子吧,何況我總共也沒帶幾包。」
邱老四道:「大家的意思呢。」
我們都朝他點點頭,邱老四低頭沉吟片刻,開口說:「好吧,既然這是你們大家的意思,我也就不瞞了。這是一個危險的村落,在我們蛇頭圈子裡,流傳著一些血腥恐怖的怪異事情,這些事情就是發生在這個村子裡。」
一樁秘密即將隨著邱老四的言語層層剝開,仿佛未知的命運就在山的另一邊召喚著我們,我們都是既感到興奮,卻又不期然地從毛孔中滲透進絲絲冷氣。
「這個村子白天看起來一切正常,可是一到晚上,死寂的村子裡就會出現幽靈,專門挖取陌生人的心髒。以前也有偷渡客在村子裡借宿,睡前好好的,第二天他的屍體就會出現在那個祠堂的院子裡,胸口一條細長的傷口,胸腔裡的心臟被生生挖走,死者的眼睛掙得大大的。只要是晚上留在村子裡的外人,無一幸免。村子裡對死人這種事情見貫不怪,總是讓村子裡那個瘋子,就是昨天晚上唱歌的那人,將屍體扔到祠堂院子裡的深井中,這麼多年來,那口井裡也不知填埋了多少屍體。」
我們的神經被邱老四的話緊緊攫住,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了。豐韻丹戰戰兢兢問:「後來呢?」
「後來我們回來了!」
一個聲音猛然在我後面響起,我只覺得後背的血液一下子衝到腦門,頭發根根豎了起來。邱老四、豐韻丹和書生目瞪口呆地看著我身後,肥油鼻子聳動,這家伙聞到香味就忘了害怕,是的,香味,燒肉的香味。
我轉過頭,看到兩個熟悉的腦袋,大號和小號。
「快來吃早飯,我們給大家帶了點鹵豬心。」小號招呼。
我們一動不動,書生用手指碰碰小號,小聲問:「你們沒什麼事吧?」
「有什麼事,我們起得早,餓了,下去買點吃的,牛屠戶家的豬心不錯的,據說在這個村子裡挺有名的,大家都嘗嘗吧。」大號難得露出笑容。
「好勒,他媽的,嘴裡都淡出鳥來了!」肥油第一個衝上前,奪過荷葉包裡的豬心,解開來,抓起兩片就塞進嘴裡大嚼起來。
這一下,沒誰再相信邱老四的鬼話了,這兄弟倆不是回來了嗎,什麼挖心,什麼幽靈,簡直是扯淡。邱老四在事實面前也不好再強調什麼,橫著臉,默默撥弄佛珠。
「胡子。」大號拍拍我的肩膀,示意我也去吃點,我搖搖頭:「他們吃吧,我不餓。」
其實我不是不餓,我是覺得邱老四的話不像是空穴來風,走江湖吃黑道這碗飯的人的性格我清楚,因為我多少也算個江湖邊緣人,邱老四雖然面相凶惡,但看得出是個講義氣的漢子,這種人賣命的事情可以常常幹,說謊話一般是不太可能的。
如果邱老四說的那個故事是真的,我怎麼還敢吃這些豬心。看這個村子裡到處不見牲畜,沒准那些死人的心臟……這想法真是荒唐得可怕,邱老四好像洞悉了我內心的想法,朝我微微一笑。
這一笑在我看來詭異得很。
「我說,昨天晚上我們就該來這裡了。」
「就是,這麼大的地方,跟廟宇似的,沒人管沒人問,咱們何必露宿荒野!」
「那今天就在這裡吧,咱們出去跟這裡的老鄉打聲招呼,畢竟是人家的祖宗靈堂,咱們別太驚擾就是了。」
「順便采購點食物,安心等船來。」
「好,我再去買點豬心,牛屠戶家的豬心味道真是不錯。」大號轉身走出祠堂。
「看看有沒有酒,能弄點酒來就更好了。」肥油對著他的背影叫。
「知道了,少不了你的。」
眾人在小村祠堂裡四下走動觀看,興奮地討論,完全把邱老四的意見撇在一邊。
在大多數人的堅持下,我和邱老四也只好跟著他們一起下山,來到這個小村。我在心中暗暗祈禱,希望都能像今早的大號小號兄弟一樣,能保持沒什麼事發生的狀態,平平安安地過幾夜。
祠堂院子裡鋪著青石板,牆體分為兩部分,下面由石塊壘就至腰高,上面是巨大的古磚堆砌,院牆很高,但院子的一棵古榕樹更高,如雲的華蓋投下了一片巨大的陰影。在陰影的邊緣,我們見到了邱老四所說的那口井!
那口井看起來並沒有那麼多恐怖的味道,一口看起來很正常的古井,井口是花崗石鑿成,上面附滿了青苔,這本來是口很有恐怖潛力的井,但可笑的是它上面加了個白鐵皮井蓋,還用一把很誇張的大鐵鎖鎖著,顯得不倫不類。
井旁邊豎著一塊將近腐爛的警示木牌,上面的字跡依稀可辨,六個字:危險,孩童勿近。
看來這地方曾經是孩子們的樂園,這個井蓋只是為了防止孩子出事故的。陽光射到井蓋上,發射出強烈的光芒。白天讓人具有的勇氣永遠想象不出黑夜給人的恐懼,在這種光芒的洗刷之下,那個填埋死人的謠言早就被驅逐一空。肥油為了證明其膽氣,甚至一屁股坐到井蓋上,對著豐韻丹擠眉弄眼。
書生走到祠堂正屋前的台階上,仰頭看著破舊巍峨的建築。
邱老四喝道:「別進去,等大號問過村民後再說。」
書生收回推門的手,不以為然地看一眼邱老四,解下背上的背包,從裡面掏出一副撲克牌。肥油歡叫一聲:「太棒了,書生,你真是太善解人意了。」
書生道:「反正大家閒著也是無聊,就先玩玩撲克吧,你們還有誰加入?」
風韻丹搖搖頭:「我不會?」
邱老四心事重重,仰頭向天發呆,對書生的話充耳不聞。
「我來。」小號舉起手。
「還差一個。」書生朝我看看,卻不敢出口相邀,大概是因為我面相太凶惡了些,看起來像個亡命之徒。
肥油滿臉堆笑地看著我:「胡子,要不你來湊個數吧,大家玩玩。」
我不想掃他們的興,應承了一聲。小號取出一份報紙,在樹陰下鋪開,四個人席地而坐,玩開了「鬥地主」,豐韻丹也笑眯眯地蹲在書生旁邊觀看。
鬥了十幾局牌,書生贏了不少錢,看樣子這家伙像個職業賭徒。連帶蹲在他身邊的豐韻丹也分了不少紅。
肥油輸得急了,說:「豐韻丹,你到我這邊來,你是個財神,蹲哪哪贏錢,你可不能老照顧書生一個人。」
豐韻丹媚笑著站起來,左右觀望了下,忽然出聲道:「大號怎麼到現在還沒回來?」
邱老四聞聲從樹根那裡站起來,看來他是太睏了,靠著巨大的樹根打盹竟睡了過去。牌桌上不知日月,我一看表,時間已經過去四十多分鐘了。邱老四揉揉眼睛問:「大號還沒回來?」
小號的表情也著急起來:「我哥,他不會出什麼事吧?」
「娃子他個娘呦,不帶著娃子走呦……娃子那個寶呦,別走那麼早呦……」淒厲古怪的歌聲又傳了過來,和昨天晚上一模一樣。
「出去看看。」邱老四一馬當先,躥了出去。我們也紛紛扔下手中的撲克,跟著他走出去。只有肥油輸了錢不甘心,還在嘀咕:「就這麼完了,啊?那回來咱們繼續啊。」
就在祠堂外面,我們見到了那個瘋子。衣衫襤褸,污穢不堪,亂蓬蓬的頭法裹著一張黃黑的瘦臉,一雙眼卻是亮晶晶地,唱著那首淒厲的歌,蹦蹦跳跳隨手採摘些樹葉野草朝嘴裡塞。
小號道:「問問他看見我哥沒有?」
邱老四眉毛一豎:「問個屁,看他這樣,能問出個鳥來,咱們自己找。」
瘋子歪歪扭扭朝祠堂裡走去,豐韻丹皺眉:「四哥,我們的行李可都在那裡的呢。」
「留一個人在這裡看住行李。」
肥油正懶得走動,等的就是這一句話,連忙舉手:「我,我留下幫你們看東西。」
村子的人都不大願意和我們多說話,見到我們臉上照常浮現笑容,可等到我們開口問問題時,他們就如避瘟神般地躲開去。真讓人不明白,他們為什麼害怕我們?
想想這件事情真的很荒唐,按照邱老四的說話,我們應該很害怕這裡的村民才對。可現實卻是,他們如此地害怕我們,倒仿佛我們不是人,而是鬼魅一般。
我們在祠堂的外圍繞了半個圈子,小號手朝前一指說:「那就是牛屠戶家。」
果然,我們聞到一股濃咧的肉香。牛屠戶家的房子和別的村民的房子比起來還算好一點,但也是古舊殘破,大門前懸掛的兩個燈籠,在風吹雨打中只剩下一個竹頭編制的框架和底端拖在空中的絲絲破布,證明著它仍然穿存在。
院子門開著,我們小心翼翼地跨進去。院子裡和外面一樣是泥地,雜草叢生,兩根支撐著懸梁的木柱在風的問候下吱吱作響,好似垂垂老矣隨時都可能告別喧繁世間的老人家。真不知道人家是怎麼有勇氣住在這隨時可能倒塌的建築裡的。
「有人嗎?牛屠戶在家嗎?」小號大聲叫。
屋子破爛的大門吱呀一聲洞開,半天卻沒有人影出現。屋子裡面黑乎乎的,從外面看不清裡面的情形。洞開的門像張開的怪物的嘴,仿佛隨時能撲過來將我們吞噬,豐韻丹害怕地縮到我的後面,低聲顫抖:「沒人,鬼……鬼屋。」
邱老四斥道:「別自己嚇自己!」抬高聲音問,「有人在家嗎?」
「是來買豬心的?」屋子裡懶洋洋地飄來一個厚重的男中音,「門不是給你們開了嗎,自己進來。」
「我們不是來買豬心的,我們是來找人的。」邱老四抬腳想往門檻裡跨,想了想又把腳縮了回來。
「牛老哥,你有沒有看到我哥哥。」小號擔心兄長的安全,沒邱老四那麼顧忌,「我哥哥,就是今天一大清早來找你買過豬心的,他剛才來過沒?」
「不買東西就走吧,剛才沒人來過。」那聲音依舊懶洋洋的,有種看破世情,什麼都不在乎的味道。相比這個村子裡其他人的沉默,牛屠戶的話是算多的了。
「啊!」小號跌跌撞撞,搖搖晃晃地急退出門外,一張臉比白紙還要白。
「怎麼了?」邱老四連忙扶住他。
「那……那個瘋子,他坐在屋子裡面!」小號顯然驚嚇得不輕,那麼健壯的一個人,此刻無力地依在邱老四身上。
我們都是大吃一驚,瘋子剛才不是去了祠堂嗎?他怎麼可能坐在這個地方?!
豐韻丹咬著嘴唇,死死地抓著我的衣角:「我們……快走吧。」
邱老四把靠在他肩頭的小號交由書生扶著,轉頭招呼我:「胡子,我們進去看看。」
屋子一溜三間,兩邊廂房都朝正廳開了一個門,左側房間裡煙霧繚繞,熟肉的香味和生肉的血腥味隨著煙霧從房門裡撲向正廳,讓人如墜仙鏡。正廳偏後的位置擺著一張油膩膩的八仙桌,桌子旁邊坐著一個人,流著垂涎自顧自嘿嘿傻笑,正是那個在祠堂出現的瘋子。
望著這不可思議的一幕,我的腦子陷入了空白。邱老四頭腦還算清醒,回頭沖到左側的房間門口,大聲喝問:「牛老板,外面坐著的那個人是什麼時候來的?」
濃煙走出來一個極其高大精壯的中年漢子,一把揪住邱老四的衣領:「別在我這裡大呼小叫,叫聲會讓我的鹵汁發酸的,知道不?」
邱老四在這人的威勢下啞了口,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好。我連忙補充:「牛老板,剛才我們和這位在祠堂那碰過面,他怎麼又會忽然出現在你的屋子裡呢。」
「你問我,我問誰去,這瘋子是我們村裡出了名的神出鬼沒,他是我們族長的兒子。去哪家也不打招呼啊,我在裡面忙活,怎麼知道他是什麼時候來的,對了,剛才你們叫門,或許就是他開的門。」牛屠戶滿面怒容,「還有啊,你們這些外地人,怎麼可以隨便闖進祠堂,不怕……」
「不怕什麼?」我聽牛屠戶收口不說,連忙追問。
「不怕祖宗們降罪麼!」牛屠戶一臉不耐煩,「不買東西就出去,出去。」
八仙桌邊的瘋子也裂開嘴,學著牛屠戶的樣子,笑嘻嘻地做了個趕人的動作:「出去,出去,嘿嘿。」
邱老四朝我使了個眼色,我乘著牛屠戶愣神的當口,猛從他腋下鑽進左廂房裡,煙霧裡看的不是很清楚,屋角放著幾口半人高的大缸,另一邊砌了個土灶,房梁上倒吊著一樁血淋淋的物事,隱約看不清楚。
我的心咚咚咚急速跳動,那掛著的是大號麼?
「你幹什麼?」牛屠戶反手把我從廂房裡撈了出來,「外地人是不是都像你們這麼沒禮貌?」
「那……那是什麼?」我急急巴巴地拼命指著那懸掛著的東西。
「一片生豬肉,他媽的,你們到底想搞什麼,偷老子的鹵肉秘方麼?」牛屠戶伸手一推,重新把我甩進廂房,「沒見過生豬肉嗎?去看去看,看完了馬上給我滾!」
我們狼狽地走出牛屠戶家,那間被牛屠戶改造成廚房的廂房裡,的確除了豬肉、豬下腳和殺豬的器具之外,沒有其他的東西。
從牛屠戶家出來後,我們每個人心頭都像壓了一塊大石頭,這事情太詭異,太奇怪了,太超乎我們的想像了。那個瘋子,就是牛屠戶嘴裡的族長兒子,莫非他有著某些不為人知的超自然能力嗎?
我們默默地沿著祠堂轉圈,從沒走過的那一邊一路搜索回去。書生走著走著忽然叫道:「我們都陷入思維怪圈了,我們都認為在祠堂那裡看到過瘋子,就不可能在牛屠戶家再見到。其實,如果他從我們現在走的地方折回去,完全能夠趕在我們之前趕到牛屠戶家。」
書生這話說的再明白不過,是啊,假設祠堂是個大圓,我們沿著一邊半圓慢慢地走,而瘋子卻沿著另外一邊半圓小跑,他當然可能安心地坐在牛屠戶家裡等我們。
可問題的關鍵是,這是個瘋子,我們見識過他走路的方式,一搖三晃,邊走還邊哼歌邊摘樹葉子,瘋子的習性一般很難改變。說他一路飛奔著去牛屠戶家,誰相信。
我們走回到祠堂的正門,依舊沒有發現大號的人影。豐韻丹一邊安慰著小號,一邊跟隨著我們走進祠堂大院。
「行李呢?我們的行李呢?」書生撲到祠堂正屋的台階上,原先我們擱在那個地方的行李一個也不見了,只有那個撲克攤還留在那裡,雜亂的撲克牌撒在鋪墊的報紙上,沾染著點點殷紅。
殷紅!我剛反應過來,還沒來得及抬頭,走到我前面的豐韻丹已經尖聲驚叫起來。一滴血准確地滴在她的鼻尖上,一雙染滿血跡的腳垂在她的頭頂。
古榕樹上吊著一個人,一個讓我們大家都想不到的人,他的雙目圓睜著,眼珠突出眼眶外,舌頭被脖子裡的繩子勒得伸出來很長,胸口左側上開了個巨大的血洞,血洞周圍的肉向外翻開,胸腔裡的心髒已經被摘除,空蕩蕩看得見肋骨。
「哥哥!」小號悲憤大叫。
我們四處找大號不著,他竟然死在了這裡,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樣?我們的行李去了哪裡?看守行李的肥油又去了哪裡。頭頂烈日,我們卻如置身冰窖,從頭涼到腳。
邱老四啞聲從喉嚨裡擠出一句話:「這地方不能再呆了,我們必須離開。」
「不,我一定要查清誰害死了我哥哥!」小號的聲音已經變得平穩,恰恰是在這種忍耐的平穩中,才壓抑著更大的悲傷。
我也覺得在這個時候棄大號死亡事件不顧有點太殘忍,盯著邱老四的眼睛。邱老四和我對視了片刻,嘆氣說:「好吧,好吧,我們先找到肥油,唉,善心會把我們都拖進去的。」
「拖進哪裡去?難道我們現在還沒有被拖進去麼。」書生靠在牆角喘氣,情形比豐韻丹好不了多少,說話卻依然尖刻。
「你們不覺得肥油也……」邱老四欲言又止。
「不可能,一定是肥油見財起意,殺了我哥哥,拿走了我們的行李。」小號的神色越來越冷靜。
「見財起意?」邱老四不解。
「對,我們的包袱裡包著二千萬。」
「二千萬!」書生驚叫,「你們搶銀行了麼?」
「是價值兩千萬。」小號低頭,「我們搶了一家珠寶店,不然你以為我們為什麼要偷渡。」
「不是肥油殺了你哥哥。」邱老四爬上樹,將大號的屍體放下來,指著死者的舌頭,「你看,你哥哥不是被吊死的,舌頭也是被硬拉出來的,如果是被吊死,牙齒一定咬著舌頭,舌頭也不是現在這樣的暗紅色,而應該發紫。」
「這說明什麼?」小號跪在哥哥的屍體前,替大號抹上了睜著的雙眼。
「這說明有人殺了他,把他轉移到了這裡,偽造了一個吊死的現場,你注意到沒有,你哥哥是光的腳的,一定是在拖動屍體的時候把鞋子弄丟了。」
「嘔!」豐韻丹再也忍受不住,伏在牆壁上嘔吐起來。
「牛屠戶,一定是那個牛屠戶!」書生一邊說一邊激動得咳嗽連連,「只有那個牛屠戶有那麼大的力氣,你們想,大號是去找他買牛肉的,瘋子又在他家被發現,你們想,你們想……咳咳……」
如果牛屠戶是殺人凶手,這一切倒是可以聯系在一起。大號去買牛肉,牛屠戶殺了他,摘了大號的心臟,又把大號的屍體弄到祠堂附近,等待我們出發尋找大號,我們前腳一走,牛屠戶就進祠堂,殺了肥油,然後把肥油的屍體藏起來,把在現場的瘋子帶回家裡,等著我們上門。
可這個假設的問題是,這一切都是在白天進行的,這個村子畢竟還有那麼多村民,牛屠戶總不至於如此招搖吧。
要運送屍體,又要不被人發現,有什麼方法可以做到這一點呢?
除非這裡和他家有一條密道相連。我腦子裡靈光一閃,叫道:「這個祠堂一定有後門。」
書生一拍大腿:「對,牛屠戶家就在祠堂正後方,如果有後門可以做的話,這一切就在情理之中了。而且,如果肥油出事的話,他的屍體必定就藏在這祠堂中。」
邱老四冷冷道:「你們想過沒有,牛屠戶的殺人理由是什麼,他為什麼要殺死自己的顧客?」
書生一字一頓:「知道《水滸傳》裡面孫二娘的黑店嗎?」
「你是說,牛屠戶拿人心做鹵味?」我終於說去了心中的疑慮。
「嘔——嘔——」這一下,書生和小號都跟著豐韻丹狂嘔起來,有所區別的是,豐韻丹能吐出東西,而書生和小號只是乾嘔。
除了我和邱老四,他們都吃過牛屠戶的鹵豬心。
我們決定先找到肥油的屍體和祠堂的後門,等這兩樁事情確定以後,就有足夠的理由找牛屠戶算賬。
推開塵封已久的祠堂正屋大門,撲鼻而來的就是那股特有的黴味。祠堂裡面和外面仿佛是兩個世界,黑黝黝,陰森森的。我們在一個滿是牌位的祭台前找到兩根白蠟燭點著,邱老四和小號各執一根,伴隨著燭光下我們投射在牆壁上的隱隱綽綽的陰影,咬牙朝裡走去。
「走吧,咱們現在進去,大家靠在一起,千萬別分開。」邱老四沉聲道。
像走入一個中世紀廢棄的古堡,牆壁積著厚厚的灰塵,到處都是惱人的蜘蛛網,一碰上燭火就發出「茲哩」一聲,爆發出一條細細的火線。祠堂佔地廣闊,裡面房間也是奇多,三步一門,五步一牆,跟迷宮似的。
我走著走著覺得不對頭,停住腳步,前後看了一下,發現書生居然不在我們的隊伍。
「怎麼了?胡子。」邱老四見我停腳不走,詫異地問。
「老四,你不覺得少了一個人嗎?」
「書生!書生去哪了?」豐韻丹尖叫起來,叫聲回蕩在這空蕩幽暗的祠堂裡,顯得說不出的詭秘。
「一定是和我們走散了。」小號這時候的聲音說不出的冰冷。
「我們必須找到他,不能把他一個人留在這裡,太危險了。」豐韻丹說了一半,忽然收口,她大概也意識到,自己既然認為這個地方有危險,說不定書生此刻已經遭遇這種危險。
「咱們兩成兩路,先把書生找到。」邱老四說。
小號腳步不停:「你們三個人找他去,我一個人找那個該死的後門暗道就行了。」
邱老四把手中的蠟燭遞給我:「你和豐韻丹一路,小號這小子……我看著他。」
因為喪失兄長,小號整個人都變得偏激執拗,那樣子是最容易出事的,我點點頭,接過蠟燭,拉了下豐韻丹:「我們走。」
沿著原路往回走比沒頭沒腦地探路要好過一點,自己走過的地方畢竟屬於已知的範疇,在心理上沒有那麼大的壓力。
「從前面那個門出去,就是我們從正堂進來時的過道。」我心中相當疑惑,「書生莫非回祠堂院子了?」
「誰知道,那個書生看起來就古古怪怪的,這種人的心思不好捉摸。」豐韻丹一邊回應我的話,一邊伸手拉開門。門才拉開,一個黑乎乎的人影就朝他撲過來。
「小心!」我的話還未來得及出口,豐韻丹已經爆發出驚天動地的尖叫聲。那個黑影撲倒她之後一動也不動地壓在她身上,等到風韻丹看清楚壓在自己身上的人後,又是一聲尖叫,然後萬籟俱靜,豐韻丹昏厥過去。
壓在她身上的是一具血淋淋的屍體,肥油的屍體,他的眼睛圓睜著,胸腔一個血洞,心臟被取走,和大號一模一樣的死法。
這地方剛才走過,而且仔仔細細地搜查過,絕對不可能出現這麼大的疏忽,也就是說,肥油要麼是剛剛被人干掉的,要不就是被別人殺害後移屍到這裡。我強忍害怕蹲下來看了一眼肥油的胸口,他的血液還沒有乾,微微散發著熱氣。
凶手一定就在這座祠堂裡!我明白這一點後渾身都在發抖,這人隱藏在祠堂裡,隨時都能向我們忽襲殺手。如果人聚集在一起還能依靠集體的力量抵抗這種暗殺,如果分開落單……那就太危險了。
書生,書生一定是完蛋了!
我推開肥油的屍體,搖醒豐韻丹,慌慌張張地拖起她就走:「快,快,我們離開這裡!」
豐韻丹被剛才那一幕嚇得傻了,此刻渾渾噩噩地被我架著跑,傳過走廊,穿過正廳,我們一下子衝到祠堂院子裡,眼前豁然一亮。我丟掉蠟燭,仰頭看著太陽,喘氣不止。
在陽光的撫慰下,豐韻丹回過神來,默默脫掉沾染了血跡的外衣,扎手般遠遠地拋開去。
我的目光從天上回到地上,死死地盯著。
「胡子,凶手一定就在祠堂裡,咱們得去找些村民來幫忙……你怎麼了?」豐韻丹的聲音顫抖得厲害。
「大號呢?大號的屍體呢?」我說。
我們離開的時候,大號的屍體就在那棵古榕樹下,可此刻不要說屍體,就連原本留在那裡的撲克和報紙也不見了,甚至連地上的血跡也消失得無影無蹤,好像這裡什麼也沒有發生過。
豐韻丹緊緊抱著雙手,語不成句,語聲裡已經帶著哭腔:「走吧,胡子,我們……快……」
我的目光從樹下移到那口古井上,難不成邱老四說的那些話都是真的,真的有人殺人挖心,真的有人把屍體埋到那口井中?
我心中湧起了一股和害怕決不相干,背道而馳的強烈欲望,我想打開那口井看看,大號的屍體到底在不在裡面。雖然此時求證大號的屍體去向已經毫無意義,可我還是想看一看。我們對這個存在於暗處的凶手了解得太少了,我們不清楚他到底是誰?是牛屠戶還是傳說中的鬼魅凶靈?
仿佛打開這口井就成找到揭開事情真相的鑰匙一般,我不由自主拾起一塊磚頭,朝那口井走了過去。豐韻丹目瞪口呆地看著我,顫抖不已。
我覺得自己的蠻勁上來了,我這人自小就是這樣,雖然外貌威猛,實際上是個軟腳蟹,坑蒙拐騙偷搶扒拿我永遠是跟在別人後面的角色。但誰要真把我欺負急了,我這熱血一衝上腦袋,就能不管天塌地陷豁出去一把。比如我偷那個小姐的皮包就是因為她激怒了我,說我是銀樣蠟槍頭,中看不中用。
這回是這個殺手把我激怒了,我害怕到頭了。如果真是像傳說的那樣,橫豎是個死,不如拋開精神壓力,拼死搏一搏。
我三下二下敲開古井蓋子上的那把鐵鎖,拔掉插銷,深深吸了一口氣,一咬牙,猛地揭開井蓋。驀地,從井裡伸出一隻蒼白的手!
我大吃一驚,連退幾步坐在地上。身後的豐韻丹喉嚨裡發出啞啞的聲音,卻沒有再尖叫,恐懼到了極點,應該是連叫聲都被嚇回肚子裡去了吧。
那隻手一動不動地舉在那裡,我鎮定了一下自己,慢慢走過去。
井裡的那個人是書生。
我將書生拖出來,死狀和肥油大號一樣,睜著眼,被挖去了心臟。井不深,沒有井水,一米以下就是積泥,書生是被硬塞進去的,所以我一掀井蓋書生蜷曲的胳膊才會忽然地彈伸出來。
我把整個事件在腦子裡過濾了一下,如果殺人的是牛屠戶,如果肯定有一條暗道可以從祠堂通到牛屠戶家,那麼,也就是我們離開牛屠戶家的不久,牛屠戶先我們一步來到祠堂,殺了肥油,把肥油的屍體藏起來,把早已被他殺死的大號弄到了祠堂的院子,然後潛伏在祠堂內,乘我們不小心,就著黑暗,牛屠戶又殺了書生,把他的屍體弄到這個井裡。然後,他算准了我們要回來找書生,就把肥油的屍體擺在我們返回的必經之路。
他這麼做的目的無非就是讓我們在種種意外之中陷入迷霧,先讓我們嚇破膽,對自己的命運失去把握的信心,然後他隱在暗處各個擊破。
我一定不能墮入他的圈套,冷靜,一定要冷靜。
「我們……我們去找人來幫……忙。」豐韻丹嘴唇哆嗦,牙齒格格打戰。
「找什麼人?那些村民?他們見慣不怪,他們只會認為是他們祖先的亡靈在懲罰我們的入侵。那個傳說不是說了麼,他們的祖先是被日本侵略者滅絕的,所以他們痛恨一切入侵者。」我的思路越來越清晰。
「那,我們走,離開這裡……」
「離開這裡誰帶我們偷渡,我可沒能力再湊幾萬塊錢。」
「那我們……怎麼辦?」豐韻丹終於癱在地上痛哭起來。
我拉起她,讓她靠在自己肩頭:「現在,只有靠我們自己了,絕不能讓邱老四出事。」
豐韻丹用袖子擦擦眼淚,神色漸漸從害怕轉為堅定:「胡子大哥,我聽你的。」
我咬牙道:「我們需要武器,走,先去牛屠戶家找幾把刀,老子要用他自己的刀解決他。」
屋子裡仍是煙霧繚繞,鍋裡的水還開著,但是牛屠戶已經死了。
灶台上放在一顆心,心上扎著一把刀,心還在微微顫動,帶著那柄殺豬刀也微微抖動。
牛屠戶是個身強力壯的人,可是從現場來看,一點兒掙扎的跡象也沒有。
這情形又在我的意料之外,事情越來越離奇,越來越蹊蹺,本來我以為牛屠戶是凶手,可是現在牛屠戶也死了。那麼凶手到底是誰呢?
豐韻丹捂住嘴退了出去,照常靠在大門門框上嘔吐,乾嘔,她肚子已經早就嘔空了。這時已經是下午,陽光從外面斜照進來,將豐韻丹長長的影子投射在堂屋正中。
不,不是一個影子,而是兩個!
一個影子舉著尖銳的東西朝另一個影子靠近!
「小心!」我站起來,一個箭步衝出左廂房,朝大門外撲過去,然而還是晚了,豐韻丹的後心插著一把刀,嘴裡湧出血來。一個穿著灰色西裝的人跑出院子,消失在我的視線中。我追出去時,那個人已經不見了。
我無比懊惱地走回去,抱住豐韻丹,不住地擦去她嘴角湧出的血水,我重復著這個毫無意義的動作,眼淚還是落了下來,豐韻丹睜著渙散的眼睛跟我說了最後一句話:「胡子,帶我走……」
穿灰色西裝的人,全世界有許多穿灰色西裝的人,但是,在這裡只有一個,邱老四!
是的,邱老四是唯一的解釋,他一定是暗中得知大號小號兄弟攜有巨款,起了垂涎之心,所以和他的同伴約好殺掉我們所有人,侵吞財物。他的同伴多半就是那個開船的,所以邱老四才會欺騙我們船因故來不了。
邱老四幾經周折把我們帶到祠堂,他的同伴則早就埋伏在祠堂中。他們編造了一個關於祠堂的傳說,把我們騙得團團轉,怎麼都不會懷疑到他們才是殺人凶手。
如果說剛才我僅僅是不害怕,那麼現在就是怒火中燒了。
我走出牛屠戶家的院子,就聽到有人叫我:「胡子,你怎麼在這裡?我找到後門了。」
對面祠堂的後牆上冒出一個人頭,詫異地看著我。
裝得真像啊,我在心裡冷笑:邱老四,你多此一舉了,偷冷幹掉我就行。不過,既然你給我喘息的機會,我當然會把握的。
我臉上神色不變:「老四,後門在哪裡?」
邱老四說:「就是這裡,我這裡有張梯子,凶手是翻牆進入的,你看,牛屠戶家牆上也靠著一把梯子。」
「你想說明什麼?」
「凶手就是牛屠戶。」
真是睜著眼睛說瞎話,我握緊手裡的尖刀:「小號呢?」
「小號就在我後面的屋子裡,大號的屍體居然被人弄到了這裡,還有,那間屋子停了許多上了年代的棺材,你過來看看吧,太奇怪了。」
我的涵養還是不夠好,城府還是不夠深,我冷笑著說:「我奇怪的不是這個,而是你為什麼不問我找到書生沒有,為什麼不問我豐韻丹去了哪裡?」
邱老四一怔,露出半個身子,跟著抬腳跨上高牆,跳了下來,站到我面前問:「書生呢?豐韻丹呢?他們是不是出了事?」
我一刀送進他的肚子:「你怎麼知道他們出了事!你早就知道是不是?是不是?」我的憤怒完全發洩了出來,一刀又一刀朝邱老四身上戳去,「你不該這樣的!不該這樣的!」
邱老四勉強抬起一隻手指著我,另一隻手痛苦地捂著腹部,十幾道鮮血箭雨似地噴出來,射了我一身一臉。邱老四滿臉不相信的神色,慢慢地倒了下去:「原來,你才是凶手……」
我心中突地一跳,俗話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邱老四死到臨頭,沒有必要表演得那麼入神。難道,他並不是凶手?難道,我被人利用了?
我「咚」地一聲跪了下來,嘶啞著聲音問:「老四,你包袱裡還有沒有灰色西裝?」
「我向來只穿灰色……的西裝……」邱老四的脖子一軟,腦袋垂了下去。
我被凶手利用了,凶手只是借用了邱老四行李中的一套衣服,就借我之手殺了邱老四。
我仰天咆哮:「天啊!」
四周一片寂靜,這個村子的村民和村民家的房子距離相當遙遠,但村民和祠堂幾乎是相連的,就像一座城池,村民的房舍不過是守護城池幾個重要方位的了望台。
按說,小號應該能聽到我的叫聲。他沒有回應,要麼是他看到哥哥的屍體,傷心得太入神了,要不就是遭遇了不測。只剩下我們兩個人了,凶手當然不會就此罷手。
我抹上邱老四的眼皮,重重嘆了口氣,搬起靠在牛屠戶家牆上的梯子。
翻過牆,是一條狹窄的巷子,用以隔開祠堂主體建築和外牆。主體建築上有個包著鐵皮的小木門,鐵皮已經鏽蝕得不成樣子,門的下部分木質也差不多腐爛了。我推開門,就見到了棺材!
棺材有十幾具,都用長條木凳擱著,中間一具大棺材的下面有一個人,那是已經死去的大號,裡面角落的一具棺材下是渾身鮮血尚未死去的小號。小號在血泊中爬著,他的胸口被開了一道大縫,心臟已經被拉出到體外,隨著他的爬動在地上拖著。一跳一跳的,讓我仿佛能聽見「咚咚」的聲音。
看來,凶手還沒來得及將他的心臟挖走。
也就是說,凶手就在這附近。
我並沒有立即跑過去救小號,他已經沒救了,我不能因為他而分神,不能讓凶手再找到殺我的最佳時機。
短短五六米的距離,小號仿佛爬了一個世紀,他爬到大號的身邊,一手握住大號的手,一手用力指向上面,然後停止了呼吸。
上面?上面是棺材,難道小號在暗示我,凶手藏匿在那個棺材中?
我握緊手中的尖刀,慢慢地朝著中間那個棺材走去,心中盤算著如何對付棺材裡的人,如果我主動去掀棺材蓋,凶手必然會在我騰不出手來的一剎那刺殺我。如果我不去揭開蓋子,那麼隔著棺材,我也就不能對凶手怎麼樣。
我唯一的辦法是守在棺材外面等,等凶手自己忍不住從裡面冒頭。
這個房間陰森潮濕,牆角還有不知名的小蟲在啁鳴,異樣的安靜讓我渾身都被冷汗浸透。棺材裡那個人,到底是誰?
我恨不得自己變身成電視裡那種武林高手,將這棺材一腳踢碎,連帶裡面的凶手化為齏粉。對了,我雖然辦不到這一點,但我搞點破壞的能力還是有的。我不一定要自己掀開棺材蓋,我只需要弄翻它,拉掉一頭墊棺材的木條凳就可以做到這一點。
我輕輕將大號小號兄弟從這棺材底下拖開,以免棺材掉下來將他們的屍體砸爛。就在這個時候,我隱約聽到一聲冷笑。
笑聲仿佛來自於棺材內,有仿佛不是,我登時後心發毛,有一種被人窺視的感覺。僵硬地扭動脖子轉過頭,後面卻什麼也沒有。
我雙手抓住凳腳用盡全身力氣一扯,那口棺材轟然倒下,一陣腐臭的氣息撲鼻而來,我凝神戒備,准備隨時沖上去給凶手致命一擊。
棺材四分五裂,棺材裡面沒有人,但是有心,很多很多的心髒,有的已經腐爛出蛆,有的顏色還很鮮豔。凶手把挖來的心都放在了這口棺材裡,小號一定是發現了這一點,他指著這口棺材的意思我明白了,他是要求我幫他拿回大號的心。
這裡的心臟是如此之多,可見邱老四並沒有騙我們,那個傳說是真的,而我,該死的,我居然錯手殺了邱老四。
「娃子他個娘呦,不帶著娃子走呦……娃子那個寶呦,別走那麼早呦……」歌聲越來越近,腳步聲從祠堂的裡間,直朝堆放棺材的房間而來。我轉過身,就看到通向裡面的房門口站著那個瘋子。
瘋子手裡提著一把滴血的尖刀,咧著嘴傻笑,亂蓬蓬的頭發下眼睛晶亮有神。瘋子笑著笑著忽然咧嘴哭泣起來,揮舞的手裡的尖刀叫囂:「我要心,要心!」
「你不是瘋子!」我咬牙道,「你是裝瘋賣傻對不對?你就是那個凶手。」
瘋子側著腦袋揣摩我的話,嘴角的涎水隨著腦袋歪側的角度垂下來,他搔搔頭發,愁眉苦臉地看著我,竟是企求的語氣:「要心,給我心……」
我說:「你別裝了,你這個該死的變態,你根本不是瘋子。」
「不,他是瘋子。」一個緩慢的聲音在我後面冷冷地響起,「他是個偷心的瘋子。」
我的後腰一涼,後面那個不速之客已經將一把尖刀對准了我的腰眼,如果我想反抗,那人只需要將刀朝前稍微一送,就能要了我的命。這時候,我心中竟是異常的平靜,死,確實沒什麼大不了的。
「你是誰?」我冷靜地提問。
「你是我見過的最不怕死的人了,這時候居然還有心思問我是誰!」身後的那個聲音略顯蒼老。
「不,我怕死,但我想做個明白鬼,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
「你要聽?」
「我要聽。」
「好,那我就講給你聽聽,每次死在最後的一個人總能聽到我這個故事的。」那人冷冷說道。瘋子在他的話語聲中也平靜下來,靠在門框上發呆。
「我先給你說個故事。」那人不緊不慢地拉開話頭,「從前,有一個叫香香的女人,嫁給了一個叫阿福的青年。他們生了個白胖小子,生活美滿,家庭和睦。可惜好景不長,有一天,村子裡來了個能說會道的小青年,花言巧語取得了香香的信任,這人又用能帶香香去外國享福來拐騙她,可惜香香禁不住這個魔鬼的誘惑,扔下了襁褓中的兒子,跟著他走了。」
瘋子仿佛沉迷於這個故事中,漸漸地沿著門框癱下地去,啜泣有聲。
「香香走後,兒子沒多久也死去了,這個青年茶飯不思,老想著怎麼去把香香找回來,村子裡的人告訴他,找回來也沒有用,那個人把你老婆的心偷走了,青年於是就瘋了。外村人偷走了香香的心,他就要從外村人那裡偷回來,可惜這麼多年來,偷回來的都不是香香的心。」
瘋子原來是這麼來的!我腦子裡亂做一團,驚叫:「你們真的是瘋了,人家說的偷心只是一個象徵,說的是竊取感情,你們居然,你們怎麼能真的去挖人家的心髒。」
「不止是別人的,還有你的。」那個聲音仍舊不緊不慢,「我這個父親總不能看著兒子痛苦而束手不管吧,我只能幫他,他要偷心,我就殺個人來讓他偷,他要娶老婆,我只等盡量地積攢財富,你們城裡人應該明白這個道理,有錢就有老婆,有錢就不怕被偷出去的心回不來。」
「殺人越貨?可你們為什麼要殺牛屠戶呢?」
「他看到了我們父子踩著梯子爬進爬出,而且,牛屠戶這麼多年來買鹵肉,應該攢了不少。」果然,這個人是瘋子的父親,也就是這個村子的族長。在偏僻的村落,一族之長的權勢還是很大的,我總算明白了這個村子裡的人為什麼那麼怕事,不愛和人交流。他們是心中有話,卻不敢說話啊。
我說:「我明白了,族長大人,這地方不但是你們擺放心臟的所在,還是你們窩藏贓物的地點,其余的棺材裡,恐怕都是那些死在這裡的外鄉人的行李吧?」
「你真是個聰明人,可惜,聰明人都活不長。」
我低頭看著手裡的那把尖刀,長度足夠刺穿兩個人的身體,淒然笑道:「你也是個聰明人,所以也活不長。」
我身子朝後急退,那人手中的尖刀從後腰捅進了我的肚子裡,那人來不及收手,已經被我的急退頂到牆邊,我舉起手中長長的尖刀,用力朝著自己的胸腔刺去。
瘋子依舊在傻笑傻哭,哽咽著那首屬於他自己的淒厲的歌。在我完全失去意識之前,我看到一顆滿頭白髮的腦袋垂落在我的肩膀上。
屋角不知名蟲子的叫聲又奏響起來,祠堂外面傳來一陣嘈雜的聲音,依稀是有人在叫:「牛屠戶,牛屠戶在家嗎,我們是趕路的,來買點鹵豬心……」
全文結束,陶子深吸了一口氣。她清楚記得「山村七里」中,七個背景身份中的第二個選項是「偷渡客」!
在這充滿福爾馬林氣味的醫院內,分明離遊戲中的山村這樣遙遠,但仍感到一陣發悚。
不到半個鐘頭,陶子就親眼目睹了多名垂危的病人,被火速推入急症室。病床從她身邊推過的一瞬間,陶子仿佛看到死亡正拖著長長的尾巴,目視著這一個個氣息薄弱的獵物。
為胡子的診治的醫生走出了急診室,陶子連忙迎了上去。
只見醫生的眉鎖得很緊,沉聲道:「他的生命特徵都很存在,但意識卻已完全消失。我們已給他作了多方面的檢查,發現他的大腦曾受到過劇烈的刺激。」
「意識完全消失?」陶子失聲喊道,「這意味著,他可能變成植物人?」
「如果無法激醒他的大腦,不排除這個可能。」
耳畔「嗡嗡」一片,醫生後來說的話,陶子幾乎無法聽清。早上還好好的人,居然就這般被宣判成了一個失去靈魂的傀儡?
這一結果,令陶子難以接受。她猛地跌坐在座椅上,下意識地翻看胡子寫給她的筆記。而就當她翻到故事結束的反面一頁時,幾個英文單詞,霍然撼動了她的靈魂!
——Sorry,Miss Tao.Game over.
看到那行字的一瞬間,陶子就斷定,這絕不是胡子本人寫的。
驀然間,強烈的悲憤絞上心頭,陶子重重地合上筆記本。她明白,此時那個躲在暗處的人,亦或是幽靈已向她發出了挑戰!
山村五里 278
昏暗、寂靜的辦公室內,陳華點燃一支煙,默默吸上了一口。
拔去電話線、關掉手機,仍不足以減少他心底的煩躁。對於自己一手策劃的現場試玩,竟會以這種結局慘淡收場,陳華感到萬分不解。腦中像是纏繞了一團凌亂的線,糾其線頭,則是那莫名出現的「山村七里」。
在游戲結束後昏迷的謝飛,已被他藏去了最安全的地方。陳華心裡清楚,現在他的公司不能再出一點紕漏。因此他不能放謝飛在外治療,他甚至可以想像,到那時,新聞媒體包圍病房的情景。
陳華不敢保證,他的競爭對手們不會買通謝飛,讓其說出對「山村系列」不利的證詞。
總裁郵箱內,一封謝飛出事前發來的郵件,靜靜地躺在裡面。陳華順手點擊查看,內容很簡單,卻讓他的心猛地向下一沉。
——總裁,您讓我查的那個名為「成剛」的IP地址,似乎做了特殊設置,公司的網絡無法對它的所在區域,進行分析。
謝飛上
無法進行分析?陳華頓感頭腦發脹,那條帶著嘲諷與威脅的留言,居然沒法查到它的IP地址?
難道,留言的人根本是個來去無蹤的幽靈?
強迫自己不去想那些匪夷所思的事,陳華登錄了一個他私人的相冊。輸入口令後,他很快就看到了相冊中惟一的一張照片,一個身穿學士服的青年手捧畢業證書,站在了B大的校園中!
「十年了,原來你還是死不罷休,想要把我趕盡殺絕嗎?」對著桌上無聲的顯示屏,陳華像在與另一個空間的某個生物,進行著對話。
突然間,陳華的臉色開始變得難看,他瞪大了眼睛,張開嘴,五官迅速扭曲起來。只因那張照片中的人物正在熔化!從頭部開始一點一點向下淌落,最終化作一攤血水!
電腦被遠程操控了?!
這是陳華腦中跳出的第一個概念,他試著去關瀏覽器,可過分顫抖的手,根本無法將指針,按向右上角的「×」。陳華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攤血水,再度凝聚起來,化成一行血字——復仇開始!
身體早已癱入了座椅中,此時的陳華像是被電腦操縱著,完全失去了行動能力。屏幕上方,四個血字如退潮般黯淡後,接著迎接他的,是一幅破敗山村的畫面。
「不!」陳華大叫,他知道那是「山村七里」的入口。
完全沒有拒絕的餘地,甚至連選擇權也沒有,陳華目瞪口呆地看著系統自動為他選擇了身份:一名入村的探親者!
他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被後方的人推出一輛巴士,別無選擇。下了車,陰沉沉的山村上空不斷回響著一個聲音,陳華可以清晰聽見。那聲音似男非女,陳華無法動彈,只聽它不住地重復著一個數字——
278!
什麼是278?
轟轟轟!一陣雷鳴過後,可怕的探親之旅終於開演。陳華發現自己的雙腳正不由自主地走向了前方的山村——
前面那個村莊應該就是了吧。
我的心情放鬆下來,我繞了不少冤枉路,一路上,向人打聽起這個村莊來,居然沒有人願意告訴我,這個村莊在哪裡。
幸而我遇上三個小乞丐,我許諾給他們五塊錢,他們才肯帶我來到這裡。
但那三個小乞丐,看著我的眼神非常不友好。特別是裡面那個最小的男孩,他那黑少白多的眼睛裡,似乎含著對我的某種恐懼,也含著對我的某種怨恨。
一路上,三個孩子只管走在前面帶路,甚至一句話也不跟我說。
最小的男孩才五六歲的模樣,另外兩個女孩,一個大概有十來歲,一個比最小的男孩稍大一點,他們渾身髒兮兮的,衣服破破爛爛,身上散發出一股酸臭味。
到了村莊前很遠的地方,三個小乞丐就停了下來,那個最大的女孩子,伸手指了指前面。那是一片樹林,樹林間有掩映的房屋隱隱露出來。這裡看起來還不錯,我有點滿意的感覺。這個村莊就是我的老家,只是,在此之前,我一次也沒有來過,不知道為什麼,父親從來不帶我回老家,我聽母親說,她和父親結婚時,父親都沒帶她回老家來過,倒是父親的親戚們,去了幾個吃喜酒,包括我的爺爺。
父親和他的親人們的聯系,似乎維持在一個奇怪的狀態,那就是,每過一段時間,就有親戚找上父親的門,他們躲在房間裡密密地說什麼,從來不讓我和母親知道。有些人來了,父親會留他們住一段時間,有些人來了沒多久就走了,問起父親,他總說是,農村人,來借錢的。但這些人把錢借走後,就從來沒有還回來過。
三個小乞丐攔在我面前,向我伸出手來,我知道他們是在討我許諾給的帶路錢。
我從口袋裡掏出一張五元的紙幣,放在那個最大的小乞丐的手中,三個小乞丐立即握緊錢,繞開我的身邊,跑掉了,似乎生怕我會搶回這五元錢一樣。
三個小乞丐在遠處站住了,他們欣喜地看著手中的五元錢,而那個最小的男孩,卻死死地瞪著我,那雙眼睛,不知道為什麼,讓我有些害怕。
我忽然想起來我死去的兒子,他臨死前,就那樣死死地瞪著我。
我打了個寒顫,也許,我想的太多了,我有些頭疼,就像醫生說的那樣,我有些神經衰弱,我需要一個安靜的地方休息。
三個小乞丐走遠了,我也邁開步子,向那個隱藏在樹林後的村莊走去。
這裡跟外面,給我的感覺,仿佛是兩個世界。
通往村裡的路細細的,像羊腸一樣,陽光不好,有些陰暗的感覺。樹林間忽然讓我感覺有雙眼睛在往外看,我轉過頭去,卻又什麼也沒有發現,只有幾叢草在微微晃動,我不由地又打了個寒顫。
我走進村莊的時候,裡面一片死寂,此時時近傍晚,但村莊裡卻沒有一絲的煙火,也沒有一個人。
我在村莊裡的石砌小道上行走,感覺到似乎旁邊的房屋裡,有人躲在門後,偷偷地看著我。
我想找個人問問,我爺爺家住在哪一座,但卻碰不到一個人。
正走著,忽然旁邊的房屋裡傳來一陣哭聲,那是嬰兒的哭聲,我立即停了下來,這戶人家有人!我走到門前,正打算伸手敲門,只見門縫裡有一雙驚恐的眼睛,正盯著我,而那孩子的哭聲,也被用什麼掩住了似的。
雖然這讓我嚇了一跳,但我還上走上前,用力地敲起門來。
那孩子又放聲大哭起來。
「找……找誰……」門後是一個沙啞的女音。
「陳汗路家住哪?」這是我大伯的名字,我還是十幾年前見過他一次。那次他帶著一個女孩——我的表姐,一個男孩——我的堂弟,到我家裡住了一段時間。表姐是我大姑的孩子,但聽說我大姑沒有結婚就生了孩子,這在農村是犯了死忌的,所以大姑扔下剛生下的孩子上吊自殺了。表姐就由大伯家收養了,可能因為大姑的自殺,也是表姐能活下來的原因之一。
表姐雖然是農村的女孩,但卻非常美麗,聽父親說,表姐極像大姑。也許美麗是一種罪,所以大姑會未婚生子,所以大姑不得不自殺。但那時,我正年輕的心裡,卻留下了表姐美麗的影子。
這次有一個月的休假,而且醫生說我要找個地方靜養一下,所以我就想到了這座村莊,我從未來過的老家,可能也和表姐有關。
「那……那邊……第四座……」女人把手從門縫裡伸出來,手指向左邊勾了一下。
我謝過她立即向她指的方向走去,這似乎讓她松了一口氣。
一、二、三、四,我走到第四個門口,停下來,伸手敲門。感覺到門後有人在審視著我,卻沒有開門,我再次伸手用力地敲門,這樣僵持了半天,門後終於傳來了開門的聲音:「你找誰?」一個無力的蒼老的聲音。
開門的正是大伯,只是,十幾年不見,他已經明顯地蒼老了。
「大伯,我是華子啊。」我調整出臉上所有的肌肉,讓自己笑得更燦爛一點,以示我見到親人的熱情,可是,大伯的臉上卻一臉的冷漠,甚至有點慌張。
「哦,華子……華子……你咋來了?」
「我休假一個月,想來看看你們,在這裡休息一段時間,醫生說我太勞累了,需要靜養……順便,把我爸的骨灰帶回來……」其實父親臨終前並沒有要求把骨灰帶回老家,只是,我母親卻希望她死後能和父親合葬在一起,而城市裡的公墓太貴了,花幾萬塊錢買座合葬的墓地,對母親來說,太奢侈了。
「哦……哦……」大伯呆呆地,卻忽然反映了過來似的:「你要住一個月?」
「是啊!」這時我看見院子的屋裡,閃過一個大肚子的女人,我在想那會不會是表姐,可是又覺得不太像,而且,表姐要是懷孕,應該不能住在大伯家的。
「這……」大伯顯然毫無思想準備,但他站在門口,更沒有讓我進去的意思,這是怎麼了?我想起當初大伯帶著表姐堂弟到我家時,好吃好住,臨走時父親還塞了好多錢,大伯那時拍著我的肩膀說:「以後孩子有什麼要幫忙的,就盡管說。」那種熱情哪去了?
顯然我是個不受歡迎的人。
我不由地心冷下來,這個世界現在,已經變成什麼樣了?
我覺得自己又面臨著人生的一個巨大打擊。
兒子在幾個月前生病死掉了,我的老婆,不,應該說是前妻了,不過那時還是我老婆,居然和我的上司勾搭上,和我離了婚,公然和我的上司齊進齊出。
我得承認,那女人確實是個美女,當然,當初追她我也就是看上了這一點。她生下兒子後,身材比沒生過孩子的有些女人還好,她天生是個媚惑人的東西,她的一舉一動,都會讓我覺得激動無比。
不過,生完兒子後沒多久,她就不再和我做那種事。
她給我的解釋是,她生完孩子有些性冷淡,醫生說這是正常的,可能過幾年就好了。過幾年?天啊,過幾年我可就陽萎了!
當然,後來我才知道,那時,她勾搭上了我的上司。
我和她在一間公司裡做事,一個大的上市公司,不過,我只是這公司裡最微不足道的一個小員工,而我的上司,是我們這個部門的主管,年輕(至少比我年輕一點)、英俊、有前途(這麼年輕就做我的上司,肯定比我有前途)。
兒子的死,我有一定的責任,他生病我一直不知道,而他的母親責任更大。那個女人那時忙著和我的上司偷情,根本不怎麼管兒子,等到兒子在幼兒園裡昏過去,再送到醫院時,已經遲了。
兒子到死時都處在半昏迷狀態,只有死前那一刻,他睜開了眼睛,死死地盯著我。
兒子死的時候,我還沒有覺察到她有外遇,我處在沉重的悲痛中。而那時,她和我的上司,幾乎已經公然出去開房了,似乎,整個公司都知道,惟獨在瞞著我。
我在胡思亂想著,而大伯也沒有說話,我們在門口形成一個僵持之勢。
「咦……這是……是華子嗎?」我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
我看見一個美麗的女人,出現在門口,而大伯似乎對她的出現有些慌張,這正是我那美麗的表姐,她一身簡單的布衣,沒有絲毫粉塵的臉上,露出真切的熱情。
「表姐……」我笑了起來,這次是真心的笑,想起來我的前妻,那個惡心的女人,雖然很漂亮,但和眼前的表姐比起來,無異於污泥和白雪相比。
「咋不進來呢!」表姐說著,走到門口,很自然地伸手把我拉了進去。
大伯似乎張了張嘴,卻什麼也沒說出來,只是關上門跟在我們身後走了進去。
「正好今晚有好吃的,你有嘴福呢,趕的是時候。」表姐一邊說著,一邊把我拉進屋裡,然後給我泡了一大碗茶。
我是第一次來老家,這座院子是爺爺留下的,兩間大堂屋,外加四間房子,一個順著屋邊搭的披間,一個廚房。這在村莊裡,算是比較大戶的人家了。堂屋後還有個後院,後院裡養著豬牛等牲口。
晚餐確實很豐富,桌上有紅燒魚,還有一大鍋雞湯,韭菜炒蛋,炒豬耳……
在飯桌上我看見了現在大伯家的所有成員,堂弟和他老婆,他老婆懷著大肚子,長得很醜。大伯和大伯母,大伯母以前我從沒見過,她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老,一坐到桌子上就扯下一支雞腿在啃,大伯用筷子在她手上拍了下,她翻了翻眼睛。大伯有兩個兒子,就是說,我還有個堂兄,不過,大伯說堂兄出去打工了。再就是表姐,我很奇怪,表姐為什麼到現在還沒有嫁出去。表姐比我大一歲,其實,也就是半年,她長得那麼美麗,剛才看她做事的利落勁,也是很能幹的,這樣的女人,難道在鄉下居然嫁不出去嗎?
我看著表姐,不由地想入非非起來。
桌子上所有的人,都在低著頭,猛吃東西,仿佛餓了很久似的,沒誰說話。
表姐把雞湯裡的另一只雞腿給了我,她笑眯眯地看著我:「華子你是貴客,咱們這地方,幾年也難得見到一個客人,都變得不懂說話了。」
她這是在給我解釋大伯他們有這個態度的原因,但我還是心存懷疑,不過,我不能不接受表姐的好意:「其實我也不太會說話,都是一家人,也不用說什麼客氣話。」
大伯沒有出聲,低著頭喝雞湯,吸溜得聲音挺響。
我來了之後,給了大伯五百塊錢,似乎他拿了錢之後,臉色就好看多了。我後來看見大伯把堂弟叫過去,說了些什麼。堂弟叫春子,又黑又壯,他和大伯爭執了一下,他們在爭什麼,我聽不清,只有一句飄進了我的耳朵:「小心著吧……誰死……你說……」
誰死,你說。這句話讓我背上滲出點冷汗,這話是什麼意思?
就算我來的不是時候,也不必要死啊活啊的吧,索性把我趕走就是,難不成要我的命嗎?想到這裡,我又覺得自己想多了,對,我要聽醫生的話,什麼都不要想,我需要靜養。
一桌子的菜,不一會就被吃得光光的,我感覺似乎自己就吃了一隻雞腿。
吃完飯,天已經黑了,表姐把剩的菜湯什麼的,倒進一隻瓦罐裡,然後裝上小半瓦罐的湯水,又放上一個饅頭,拿著向披間走去。
我有些好奇,不由地跟到披間門口,只見披間門開的一瞬間,有一張滿是皺紋的臉,在黑暗中閃了一閃。
表姐進去很快就出來了,我慌忙轉過身,裝作沒事的樣子。
表姐從我身邊走過去時,嘆了一口氣:「那裡住的是你奶奶,已經癱了。」說完,她就低著頭走進了堂屋。
這裡沒有電視,晚上也沒有什麼事情,我有些無聊,獨自回到給我安排的那個房間裡。這個房間在表姐和堂弟的房間中間,據說以前是爺爺住的。裡面有張收拾得很干淨的小桌子,一張椅子,一張木板床,桌子上放著一盞油燈,奇怪的是,油燈裡並沒有什麼油。
「油燈不亮呢。」我找到在廚房裡洗碗的表姐,她似乎楞了一下,過了好一會,才說了句:「沒油了吧,等一下我給你弄。」
天黑了下來,整個村莊都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而所有的房間都沒有點燈,我透過窗戶向外望去,似乎整個村莊都看不見一盞燈。這裡雖然閉塞,但也不至於窮到亂燈都點不起吧?我想著剛才那頓豐盛的晚餐,不由地心裡又起了一絲的疑惑。
正在我胡思亂想的時候,表姐端了一盞油燈走了進來,她把油燈放在桌子上,「到這裡不習慣吧?連個燈都沒有。」
「還好,我就是想看一會書。」我從包裡拿出幾本無聊的書,放在床邊上。
「嗯……」表姐似乎猶豫了一會,「還是早點睡吧……廚房裡有熱水,要用自己去拿。」表姐說著向門口走去,「我回房歇著了。」
看著表姐的臉,我忽然有種想親她的衝動。
表姐走後,我看了一會書,然後到廚房裡找著熱水洗了洗。從披間就在廚房邊上,我正在洗著臉的時候,我聽見披間裡有人在敲著牆,然後傳來一陣嘰哩咕嚕的聲音。
我細聽,那像是咒語,又像是一種警告。
「黑了呀……他來了呀……把我們帶走……你來了呀……誰走了呀……他走了……他要走了……」然後,是串的數字,開始我沒聽明白,後來我聽出來,那是一個不斷被重復的數字:278。
這裡的「你我他」各是指誰,我一點也不明白,但我卻感到一種恐懼。
那聲音時高時低,有時候猛地提高一聲,我不禁覺得一驚一驚。披間住是的我的奶奶,她這樣咕嚕著,是因為知道我在廚房這邊嗎?或者只是她無意義的囈語?過了一會,那聲音慢慢地變低了,最後消失了。
我慌忙洗完臉和腳,從廚房裡逃似的走了出來。
走出廚房門口,身後那黑暗的披間裡,又傳出來一聲詛咒似的聲音:「他們想要你死。」
我沒敢再停留,直接跑進了房間裡,我不明白她那句話的意思,「他們想要你死。」「他們」是指誰?是大伯他們嗎?「你」又是指誰?指我嗎?可是,為什麼他們會想要我死呢?我手裡拿著書,眼前卻又浮現出那雙死死盯著我的眼睛,像是我死去的兒子,又像是那個小乞丐。
「嗯……啊……」忽然一陣呻吟的聲音傳來,把沉思的我拉回了現實。
這聲音是從隔壁傳來的,仔細一聽,卻是堂弟春子和他的老婆在做那活兒。我不由地想苦笑,且不說那女人醜的讓人沒有胃口,就是那懷著的大肚子,也不適合做那活兒了吧?
那聲音一直在響,弄得我看書也看不進,我覺得自己身體下也有些躁動。
我索性吹了油燈,躺在黑暗中,聽著那挑起人神經的聲音,想象一些令我覺得刺激的事情。我已經好久沒有做過了,我前妻,那個叫余豔梅的女人,她勾搭上我的上司,和我的上司在外面偷情,就完全拒絕了我的這方面的要求。
想到這個女人,我有些氣憤,不由地翻來翻去,想象她和我上司怎麼樣的下流。
隔壁的聲音響了一個多小時(此時,我終於明白為啥中國農村人口這麼多了),我已經讓這聲音弄的欲火中燒了,我顧不上廉恥,一邊想像著表姐那美麗的身材,一邊用手幫忙自己……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睡著的,不過,我被另一陣聲音弄醒過來。
我神經衰弱,睡覺總是睡不好。
這次的聲音來源於表姐的房間,我有些吃驚,仔細聽,表姐壓抑的呻吟聲,還伴著說話的聲音:「不能……我不能懷上……」
「我真媽的想讓你懷上我的種!」一個男人的聲音。
「不……行……他們會殺了我的……」表姐一邊哼哼著,一邊說,「我媽……我媽就這麼死了不是。」
「我娶你還不成?」男人發狠地說。
「不成!」表姐的哼聲忽然停了,她發出微微的冷笑聲,「你以為他們會同意你娶我?別做夢了!」
「……」男人似乎沉默了,「你看你,快成什麼了……」男人憋了半天說了一句。
我忽然聽見腳步聲,然後是開門的聲音,「出去!」表姐顯然在發怒。
「別,我錯了還不成?」男人似乎真的知道自己說錯了,他聲音裡透出些許的可憐,可這似乎並沒有讓表姐心軟。
過了一會,有輕輕的腳步聲,然後一切又恢復了平靜。
表姐原來早有男人了,只是,我不明白為什麼會有人不同意表姐的婚事。我有些失望,在床上輾轉著再也睡不著,而隔壁,似乎表姐也在床上翻動著,過了一會,我聽見幾聲壓抑地抽泣聲。
什麼時候睡著的我不知道,醒來時天已經大亮了。
從床上爬起來,看看時間,已經九點了,我走到院子裡,發現大伯正坐在院子裡抽煙,他沒看我,指了指廚房。
廚房裡給我留著早餐,我吃完了,發現大伯還坐在院子裡抽煙。
難道,他不用下地做農活嗎?
不過,這不是我所要關心的問題,我打算出去走走。我和大伯打了個招呼,就走了出去。村莊裡和昨天一樣,幾乎看不見人,不過,走過一條巷子時,我看見一戶人家門口,圍了幾個人。
院子裡傳來一個男人的哭嚎聲,聽著似乎挺悲慘。
這個村莊一直給我有些怪異的感覺,從昨天到今天,幾乎都看不見人,這次是難得我見到的最多的一次。我不由地向著那邊走過去,我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令一個男人這樣的哭嚎。
門口的人似乎都在默默地站著。
我走過去的時候,那些人忽然全部轉過臉來看著我,我在他們的眼睛裡,發現了一種叫做「仇恨」的東西。
我忽然想起昨晚在廚房外,我聽見披間那已經癱掉的奶奶說的那句話:「他們想要你死。」
我停住了腳步,我有些害怕這種眼光。
這個世界是怎麼了?我兒子臨死的時候,死死地盯著我,村莊外的小乞丐,也那樣死死地盯著我,而這些人,也這樣死死地盯著我,用一種仇恨的眼光。
就在我不知所措地站在那的時候,那個院子裡走出一個男人,男人看見我,眼裡忽然也露出了仇恨的眼光,他向著我衝了過來:「就是你害死她的!就是你!是你害死她的!」那男人把我撲倒在了地上,他狠命地掐著我的脖子,幾乎把我掐斷氣了。
我無論怎麼掙扎,也掙不開那雙有力的手。我有些窒息了,我眼前出現兒子的影子,他正站在那裡,微笑著,向我招手。
「你他媽的想幹什麼!」有人把那個男人從我的身上弄了下去,我躺在地上咳嗽起來,我覺得嗓子像冒火似的,疼得要命,好半天,我才漸漸緩過氣來。
那些人把男人死死地按著,其中一個年長的男人,用力地拍打著他的頭:「你他媽的想幹什麼?你都忘了?你的記性讓狗吃了?你要是把他掐死了,我們可都怎麼辦?你他媽的給我記著,別再動他!」
我從地上爬起來,還在咳嗽著,只見剛才那個院子的門口,站著一個三四歲的小男孩,他的眼睛裡充滿了驚恐,淚水似乎時時要掉下來。我確定我從沒有見過這小男孩,但卻覺得有些眼熟。
我感激地看了那個年長的男人一眼,但卻發現,他依舊用仇恨地眼光看著我。
我無趣地從地上爬了起來,向村莊外面走去。
走到村口的時候,我看見遠處有座很大的院子,在樹林裡,露出一些破舊的牆和屋頂。從露出來的牆和屋頂看上去,那是一座有些古老的院子,青磚的牆體,已經微微變成了灰黑色,牆腳處積著厚厚的青苔。
就在我盯著那座院子看時,我看到一絲的黑氣,從那面牆裡一點一點地彌漫出來。
那黑氣很快就把院子籠罩了,然後向我的面前彌漫過來,我有些慌張,想轉過身就跑,但我的腿卻像灌了鉛一樣,一動也不能動。
很快,黑氣把我周身都籠罩住了。
黑暗中,我什麼也看不見,只覺得耳邊有絲絲的風在吹,然後,我眼前出現一點綠光,那綠光越來越大,最後化成了一張臉。我發誓,這張臉我絕對不認識,這是一張女人的臉,女人的臉上慘白慘白的,睜著一雙死魚一般的眼睛,死死地盯著我。
我嚇得猛然往後一退,撞到了什麼上。
眼前的黑暗忽然就消失了,我不知道怎麼走到了這座老房子前,剛才一退,正撞到一棵樹上。
老房子已經很清楚地在眼前了。
兩扇黑色的大門漆已經脫落的斑斑駁駁,和這座房子真是絕配。不過,兩扇門並沒有關上,只是虛掩著。
看著這兩扇黑黑的門,我有些害怕的感覺,但卻又覺得有什麼在吸引著我。
我推開門,站在門口,只見院子裡荒草瘋長,原來的路已經被淹沒了。院子有兩進,穿過院子和堂屋,後面的院子出現在我眼前,只是這裡更回荒涼。這個院子比較大,裡面的房屋簡單實用,一看就知道房主是那種有錢卻並無雅致的人。
院角裡有一口井,上面蓋著一塊條石,卻並不能把整個井口蓋嚴。井邊有一棵老樹,半邊已經枯了,半邊還生長著茂盛的枝葉。
這裡已經不知道多久沒有過人跡了。房屋集中在三面,只有井邊這一面是高大的圍牆。
就在我打量著這座破落的院子時,眼角的余光忽然看見一個黑影,似乎走進了一間房子裡。我忙轉過身去,發現那間房子的門確實半開著,而那老式的木格窗後面,似乎有個人形的黑影。
是誰在這幾乎沒有人跡的院落裡呢?
是和我一樣頗有好奇心的人,還是其他的什麼?我身上又微微滲出了冷汗,我感覺到那個人站在窗戶的後面看著我。
我一步一步向著那房間走去,我好奇得要命,卻也害怕得要命。
離那間房間越近,我越是感覺到那目光的注視。
我走到門口,側身向房間裡看了看。奇怪的是,地上積著一層厚厚的灰塵,連個腳印也沒有,房間裡更沒有人。剛才我看見的是什麼?我打了個寒顫。
房間裡放著一張床,門對面的格窗下,放著一張桌子。桌子旁的角落裡,一面大的全身衣鏡,鏡子是木質的鏡框,有一米多高。鏡子正對著門邊的格窗,只是,鏡子上落了很厚的灰塵。這面鏡子,在它的那個時代,在這種偏僻的地方來說,應該是很貴重的東西了。
我走上前,用手擦了擦鏡子,就在這時,我感覺到模糊的鏡面上,有個人影閃過。
我嚇了一跳,趕快擦干淨鏡面,可是,鏡面上除了那個眼睛瞪得大的人——我自己,其他的什麼人也沒有。
我忽然很害怕,我覺得這座老房子裡,有雙眼睛在死死地盯著我。
我轉過身,向著外面狂奔而去,我感覺到背後冰涼,那股黑氣在我身後跟著我,只要一追上我,就立即把我給吞沒了。
他們想要你死!
是的,他們想要我死。
我跑到村口的時候,碰到了一個黑漢子,他一手扛著獵槍,一手提著幾隻兔子。我跑過他身邊的時候,他好奇地看著我,眼光裡有種研究的色彩。
他也是「他們」中的一員嗎?我像受驚地兔子一樣逃竄了出去。
我一下午都呆在房間裡,再也沒有出去。
我忽然很害怕,我很想去問問披間裡那個癱了的奶奶,到底「他們」是誰?他們為什麼想要我死?
我從包裡把父親的骨灰盒拿了出來,我想問問父親,他的家鄉是個什麼樣的地方。
那個人掐著我脖子的場景,不斷地在我眼前展現,我呆在房間裡有些坐臥不寧,他們還會來到這裡找我呢?
好不容易熬到表姐回來,我覺得心情放鬆了一些。
表姐對我最好,只有表姐是不會害我的。
我從房間裡出來,走到正在忙著洗菜做飯表姐身旁,我發現這裡雖然很閉塞,但是生活卻非常好,今天的晚餐是一隻兔子,表姐正在麻利地清洗著。
「聽說今天有個人打你?」表姐似乎早就知道了這件事情,她有些同情地看了我一眼,然後又低下頭去洗兔子,「那個人受了點刺激,你不要在意。」
「受刺激?」我蹲在表姐的身邊,想看看能幫她做點什麼。
「嗯,他老婆昨晚不見了……」表姐似乎不願意多說這件事情,她說了一句,停住了。
「不見了?你的意思是說失蹤了?那為什麼不報警?」
「……報警,你以為這是城裡嗎?」表姐停下了手裡的動作,苦笑了一下,「每年都會有人不見,會有人死去,誰也不會太在意的,不用多久,大家就會把這件事忘了。」
「怎麼可以這樣……」我還想說,表姐似乎已經不想再就這個問題討論下去。
「算了,這不關你和我的事情。」
我沉默了一會,我感覺到表姐似乎有什麼隱衷,但我相信表姐是唯一一個不會害我的人。我於是換了一個話題,向表姐說起今天在村外看見的那幢老房子,還有老房子裡的井和那面鏡子。
表姐的臉色一下子變得蒼白起來,她停住了洗菜的動作,看著我,非常認真地叮囑著我:「華子,以後不要再去那個地方,那裡……不乾淨……」
「不乾淨?」開始我沒有理解這句話的意思。
「嗯,那原來是一個地主家的,聽說,以前……那裡被迫害死很多人……」表姐這話說的含含糊糊,「後來人家就傳……那裡有不乾淨的東西。」說這句話的時候,表姐的聲音壓得很低。
我想到在院子裡看見的黑影,還有那層黑氣,可能就是表姐所說的「不乾淨的東西」吧。
晚飯照例是大家埋著頭吃,誰也不說話,這次我不再像昨天了,我也趕快挑了幾樣喜歡吃的菜,否則慢一慢就吃不到嘴裡了。
吃得差不多的時候,我抹了一下嘴,問大伯:「這次我把我爸的骨灰帶來了,想把他葬在家鄉。」
大伯挾著菜的手停住了,過了好一會,他才說話:「葬在城裡不好嗎,聽說城裡有什麼……公……公什麼墳的,裡面漂亮得很呢。」我猜,大伯想說的大概是公墓。
「公墓貴著呢。」我唉了口氣,「城裡都是死人的房子比活人的貴,而且,我爸離家這麼多年,也應該葉落歸根了。」其實,這都是母親的意思,但我在說的時候,總是往父親身上靠一靠。
「……」大伯沒有出聲。
表姐此時向我使了個眼色,讓我不要再說下去,我忙閉住了嘴。
吃過飯,表姐照例給披間的奶奶送飯,我站在門口,聽見奶奶在裡面咕嚕:「278,278……278……多一個不行,少一個也不行……」
表姐出來的時候,我小聲問了句:「奶奶是不是得了老年痴呆症了?她說的278是啥意思?」
表姐驚恐地看了我一眼:「那是人數,咱村的人數。」
「那她老念叨著幹啥?」
表姐用哀求的目光看著我,「別問了,行不?還有,小舅的骨灰,你還是帶回去吧,想下葬在這裡,恐怕不行,你以後別再提這事了,安穩地過些日子,你就趕快回城裡去吧。」
我不明白為什麼,卻沒有再問,我看見春子的丑老婆已經躲進了房間裡,她似乎每天都躲在房間裡不出來,而春子也天天和她躲在房間裡,他們都不用做活的嗎?我心裡充滿了疑問,卻再也不想問表姐了,她似乎並不想讓我知道這個村莊裡謎一樣的事情。
這個夜晚和前一個沒什麼區別,村莊裡連一絲燈光也沒有。
我躺在床上,看見房間的牆上,有一道裂縫。
不知道是不是幻覺,那道裂縫裡,有絲絲的黑氣飄出來。我死盯著裂縫,感覺到它正在慢慢地延長,變寬……
上半夜是堂弟的房間裡發出嗯嗯啊啊的聲音,而到了下半夜,我聽見表姐房間的門開了一下,然後,就傳來急促的喘氣聲。奇怪的是,這次的男人,似乎不是昨晚那個。昨晚那個男人很小心,而今天這個男人的喘氣聲很重,似乎很享受這種感覺,而且,他弄出的聲響也格外地響。
這聲音持續了將近一個小時,我真有點嫉妒農村的男人了,身體真他媽的好!
過了一會,我聽見一個男人的聲音,果然不是昨晚那個:「你得讓你表弟小心點,村裡有兩家孩子就要出世了,要不,到時候讓他回城裡算了。」
「這不用你操心。」表姐回答得很淡。
「我這不是為你好嗎,好心當成驢肝肺了。」男人不滿地抗議了一聲,「要不要我幫你看著他點?」
「那就多謝你了。」表姐的回答依舊很淡漠。
「好了,小肉肉,我得走了。」那男人似乎在表姐的哪裡親了一下,「吧唧」地一聲響,然後門響了一聲,一切又恢復了沉寂。
這個村莊裡充滿了神秘,也充滿了恐懼,是什麼人想對我不利呢?我不能知道。
早上醒來的時候,我最想知道的倒是,這兩晚來的兩個男人都是誰,和表姐有什麼關係?也許是昨晚那個男人說了幫表姐看著我,我似乎有點安全感了。
我一上午就在村莊裡游蕩著,總想看看,我的身後會不會跟著個男人,如果有,就是昨晚和表姐那個的男人。
村莊裡偶爾有人走過,也都是用仇恨的眼睛看著我,然後匆匆遠遠地逃離我。
不知不覺,我又走到了那座院子外。
院子裡似乎傳出一陣很是淒涼的歌聲,那歌聲有種撓人心癢的感覺,我就忘記了表姐的警告,向著院子裡走去。就算這院子裡真有什麼不乾淨的「鬼」吧,我想那也是一個女鬼,豔鬼。我現在什麼都不缺,就是缺女人。
自從我知道了余豔梅和我的上司偷情後,我就一直幻想著,我身邊會有很多下賤的美女,她們主動向我投懷送抱,勾引我,和我偷情……但事實上,一個也沒有。
我走進院子裡,發現二進院子裡的那口井,井上的條石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不知去向了。而那歌聲,隱隱就是從井裡傳來的。
我小心翼翼地走到井邊,微微曲身向井裡探視了一下。
井裡有層黑黑的霧氣,那歌聲正是從霧氣裡傳來的。而霧氣越化越濃,只見一張氣體凝成的臉,出現在我面前。那張臉妖豔無比,她向我媚笑著,然後慢慢地向我靠近,張開那張小嘴,向我的嘴上吻來……
我覺得自己被凍住了,那冰冷的感覺,從嘴上一直傳到我的心裡。
就在這時,我聽見「撲通」的一聲,似乎有什麼落進了井裡。
我被一驚,那冰冷的感覺已經退去,再細看井裡,哪有什麼黑氣,又哪有什麼黑氣凝成的臉?只是井水漾著,忽然,一張蒼白的臉浮出在井水面上!而那張臉,正是昨天我在黑氣裡看見的那張臉!臉色慘白的,一雙死魚一樣的眼睛,死死地瞪著我!
那是一具女屍!
忽然,那具女屍向上跳起來,向我伸出雙手!
我驚恐地大叫起來,然後拔腿向外跑去。跑到村口的時候,正遇上昨天的那個黑漢子,他一把拉住我,問我:「你這慌張地跑什麼?」
「井……井裡……有個死人!女的!」我指著院子。
黑漢子立即和我回到那座院子裡,只見井裡那個女人還浮在那裡。
「二楞的媳婦。」黑漢子認出了女人,他向我解釋著,「就是昨天打你的那個男人的老婆,她前天晚上走失了,不知道怎麼掉進這井裡了。」一聽見黑漢子的聲音,我立即認出來了,他就是昨晚在表姐床上的男人。
黑漢子很快叫來村裡的人,把二楞老婆撈了上來。
那個二楞也來了,他一看見我,立即雙眼冒火,向我沖過來,卻被黑漢子擋住了:「你幹啥?你不把你老婆屍體撈上來,在這找什麼事情呀?」
等屍體撈了上來,黑漢子就喊上我,帶我離開了。
在村口,黑漢子對我說:「我叫長剛,和你表姐關係挺好。」說著,黑漢子有些曖昧地笑了笑,「要跟我去打獵嗎?今晚好找點下酒菜。」
我於是跟在長剛的身後,向離村莊很遠的地方走去。
「下次別再去那個院子了。」長剛似乎倒真是對表姐很好的,他大概因此也順帶關心我,「那裡邪性,以前死過不少人聽說。」
其實,長剛不知道,我和表姐之間,也有過一點曖昧。
那是十幾年前,表姐在我家時,那時我還在上高中,那天下午我休息。爸爸媽媽都上班去了,也不知道大伯帶著堂弟去哪裡了,我看見表姐在小房間的床上睡覺,她單薄的衣服,襯出飽滿的雙乳。
我早對表姐有些想入非非,就是不敢,那會不知道怎麼了,神不知鬼不覺地走了進去,然後我顫抖著吻住了表姐的雙唇。表姐當時的反應有些奇怪,她微睜雙眼,沒有反抗,發出含糊的哼聲,這哼聲讓我更加膽大,手從她的衣領裡伸了進去,捏出她光滑飽滿的乳房。
如果這場面再發展下去,我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但這一切被敲門聲打斷了,大伯帶著堂弟回來了。從那之後,表姐似乎有點躲著我,直到她走,我都再也沒有機會近距離接觸到她。
「嗯,我在院子總看見一個女人……」我有一搭沒一搭地接過長剛的話。
「嘿!多少人都看見了……」長剛打開了話匣子,「聽說解放前,那家裡住的地主,殺死了一個女人,這女人死時下了個詛咒,後來,地主家裡的人就一個接一個地死掉了,最後剩下一個兒子,搬出了那院子,才逃過死劫。不過,那詛咒並沒有消失,村子裡還是經常有人失蹤或是死掉,而且,很多人說在那個院子裡能看見一個女人,有時還能聽到唱歌的聲音……」
「詛咒?」我呆了一下,「是什麼詛咒?」
「……」長剛似乎不太願意說,他低著頭向前快走了幾步。
「和278有關系嗎?」不知道為什麼,我忽然想到奶奶嘴裡老是念叨著的數字。
長剛一下子站住了,愣愣地看著我,「你怎麼知道?」
「我猜的,我那個癱子奶奶老念叨這個數字,我問表姐,她說是村裡的人數,再問就不說了,和你的態度一樣奇怪。」
長剛看了我一會,「其實是為你好,不過你既然知道了,我就不妨告訴你。」
長剛說了一個故事,還有一個可怕的詛咒。
這個村莊雖然閉塞,但原來卻是個有著400來人的大莊子。但是那一年,發生了大的災害,地裡的莊稼顆粒無收。一個冬天,村莊裡餓死了不少人,村莊裡還剩300人不到了。
村裡的大地主家,就是住在那院子裡那家,因為存留著不少糧食,勉強撐著,眼前快過了冬天。但離能找到吃的還有一段時間,就是種下莊稼,也沒那麼快能收,而積存的糧食卻越來越少了。
地主先是把家裡的傭人都趕走了,接著開始限定每人的糧食,可是,還是不夠吃的。這黑心的地主,到了最後,想出一個黑心的主意來,他先給自己年邁的父母斷了食,活活餓死。接著,又給自己的小老婆斷了食。這些小老婆,不是搶來的,就是買來的,只是地主的玩物而已。其中有一個女人,她明白自己的處境,就打算逃跑。可地主怕她跑了後,把自己做的事揭露出來,就在一個夜晚,帶著全家人,謀害這女人。
女人臨死前掙扎著大叫,她希望村莊裡有人聽見她的叫聲,能來救她。
可是,慘叫聲在村莊上空響了十幾分鐘,根本沒有一個人打開門出來看一下。女人臨死時徹底地明白了,人是多麼冷酷的動物,於是,她臨死時下了個詛咒。
到底詛咒是什麼內容,已經沒有人知道了。但接著,地主家的人就一個一個地死去,最後,只剩下了地主的小兒子。地主的小兒子為了活命,搬出了那個院子。
但讓人沒有想到的是,隨著地主的小兒子搬出來,詛咒也擴散到了整個村莊。
當時村莊裡有278口人,自此後,只要村莊裡有人搬來,或者是有孩子出生,必定就會有人失蹤和死亡,而村莊的人口,就保持在了278。永遠也不會多一個,永遠也不會少一個。如果偶爾多出來一個人,那就必定有另一個人會死掉或者是失蹤。
長剛說的我打了個寒顫,我終於明白我的到來,為什麼會讓村莊裡的人仇視了。
因為我到來,這個村莊就多了一個人,那麼,在原有的人中,就一定會死亡或是失蹤一個人,但到底會是誰死亡?誰也不知道,每個人都害怕,所以,每個人都仇視我……
「後來,人們為了自己,看見有懷孕的婦女,就偷偷給人家下打胎藥。因為這樣,有些女人,就乾脆不出嫁,比如你表姐。而懷了孕的女人,只能天天躲在家裡,防止被人謀害肚子裡的孩子。」長剛苦笑了一下,「還有些人,生了孩子就趕快扔掉,特別是女孩。但那樣的話,孩子很快就死了。也有些家裡,在生了小的孩子後,就把大的扔了,這樣,大的至少能靠乞討生活,不至於死掉。但是這些孩子,再也不能回到村裡,否則,就會有別的人死掉……」
我想起來路上的小乞丐,他們用仇恨的眼光看著我。
是的,他們都是被村裡人扔掉的乞丐,他們不能回到家裡,而我這個外人,卻可以施施然地走進村莊裡。是的,是的,他們有仇恨我的理由。
他們想要我死。
他們,就是指這個村莊裡的人,還有村莊外流浪的乞丐。
因為我威脅了他們的生命,我得到了他們不能得到的生活,所以,他們想要我死。這就是人性,多麼卑劣的人性。
我沒有再說話。
「村裡有兩家就快生孩子了,一個是你堂弟家,估計你堂弟家的孩子先生吧。你記住,看見你弟媳婦要生了,你就趕快離開吧。這樣,或許就沒人會出事了,你反正是外人,在這裡也就是來玩玩。而且,走了也好,沒得在這丟了性命。」我看出來了,長剛確實是個老實的漢子,實在人一個,我對他有些心存感激。
我打算早點離開這裡。
「我明天就回去。」我沉悶著說了一句。
「別,這詛咒一直維持著278人,如果你走了,不知道出啥事呢。」長剛嘆了一口氣。
我終於明白父親為什麼一直不回老家了,也從來不讓我和母親回來。可憐的父親,他以為自己躲過了詛咒,可是,他什麼也不知道的兒子,又把他的骨灰給送了回來。
我和長剛回村的時候,在村口碰見一個看上去文質彬彬的男人,戴著眼鏡。
他看見我和長剛,立即變得不自在起來,眼睛一直盯著地面,似乎根本沒看見我們似的。長剛走到他面前,站住了,攔住他的去路,他有點害怕長剛似的,立即繞開長剛身邊,走了過去。我很奇怪長剛的行為,他並不是一個欺善怕惡的人,為什麼要欺負一個小眼鏡?
長剛低聲對我說:「這眼鏡是外面來的老師,和你表姐好……你表姐的情人不少,不過,我也能理解,在這個沒有希望的地方,活下去並不容易……只是,除了這個眼鏡,你表姐對我算是最好了……」
原來長剛是嫉妒表姐對這個眼鏡好,我懷疑眼鏡就是前晚的那個男人。
走過二楞家門口時,我忽然感到有刺眼的目光,在門後盯著我。我站住了,我仿佛透過了門,看見門後的人,二楞、二楞的兒子,還有那個在村外的乞丐小男孩。他們都用仇恨的目光,透過門的縫隙,死死地盯著我。
原來,那個乞丐小男孩,是二楞扔掉的孩子,可是,他為什麼又回來了呢?
想到這裡,我打了個寒顫。
長剛把我送到大伯家門口,給了我一只野雞,「能吃就多吃點,誰知道明天後天還是什麼時候,我們就消失了呢……」長剛的話語裡,透出了對現實的無奈。
我死了兒子,老婆跟上司跑了,我以為自己是世界上最慘的人。
可是,我沒有想到,這個村莊裡的每一個人,都比我更慘。我覺得我找到了活下去的理由,因為,有那麼多比我還悲慘的人,他們還在掙扎地活著。
我拎著野雞走進門,表姐已經回來了。
她吃驚地看著我手上的野雞,我把野雞扔給她,對她笑了笑,「怎麼吃才好呢?」表姐疑惑地接過野雞,我蹲在她身邊,「是長剛給的,他人其實很不錯。」
「是嗎?」表姐沒什麼表情,她把野雞拿過去,麻利地清理起來。過了一會,她才抬起頭對我說:「我其實喜歡有學問的人,長剛是個粗人,人是還不錯,不過……」
我明白表姐的意思,長剛不錯,不過不是表姐喜歡的有學問的人,我笑了笑:「比如,那個眼鏡老師……」
「比如……你……」表姐說著低下頭去,不再理我。
我忽然心裡如貓抓一般,我忽然想起十幾年前,我和表姐那曖昧的一幕,她柔弱的乳房,還有那溫熱的唇……
「278……278……多了多了……你不該來……」披間裡奶奶又在嘀咕起來。
我忽然決定,要把表姐帶走,帶離這個村莊,帶回屬於我的城市,然後……我就可以和她在一起了……我又幻想起來。
晚飯後,我點著油燈看了一會書,我覺得自己已經完全正常了,我很平靜。表姐忽然走進我的房間,她用有點熱烈的目光看著我。
我正在想著,要怎麼樣開始和表姐的親熱,忽然,表姐卻叫了起來:「牆上有條裂縫!」
表姐的臉上滿是驚恐,她剛才熱烈的表情已經不見了,她的臉色慘白。我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只見那條裂縫變得更長更大了,裡面黑乎乎的,似乎隱藏著什麼。
表姐忽然間像是瘋了,她跑了出去,一會拿著一些稻草和一大圈的膠帶走了進來:「把裂縫堵上!快!堵上!」
我很奇怪為什麼表姐有這種反應,但我還是聽表姐的話,用稻草把裂縫堵上,再用膠帶封了起來。表姐坐在床上,忽然嚶嚶地哭了起來:「春子的老婆要是生,你就走吧,別呆在這了。」
我正想哄哄表姐,她卻站了起來。
「房子老了吧,有點裂縫是正常的。」我忽然發現我變得笨拙起來。
「裂縫……」表姐嘀咕著,「有隻手,會從裂縫裡伸出來……還有許多的小鬼兒……」表姐像中了邪似的,不再理我,獨自回到了她自己的房間。
夜裡,我又聽見表姐房間裡傳出來的聲音。
此時,我覺得自己欲火焚身,我又氣恨,又衝動,那活兒高高地挺著。表姐沒有呻吟,而那男人也沒有聲音,大約幾分鐘後,聲音就停止了。這不是眼鏡,也不是長剛。很快,男人就打開門離開了。
男人走後,我覺得我更加無法控制,我聽見表姐在床上翻來翻去的聲音。
我終於忍不住,我從床上爬起來,摸著黑,摸進到了表姐的房間門口。門沒有從裡面閂上,我輕輕推開門,看見表姐渾身赤裸地躺在床上,她聽見聲音,正轉過臉看著我。表姐的眼裡全是誘惑,十幾年前那天下午的情景,再次出現在我眼前。
我像餓狼一樣撲上去,幾乎要把表姐揉碎了,她呻吟著向我屈服,這讓我男人的自信得到了滿足,這以前在余豔梅身上從來沒有過。
「我要把你從這詛咒的村莊裡帶走。」我躺在表姐的身邊,向表姐許諾著,「把你帶進城裡,過另一種生活。」我看見黑暗中,表姐的房間裡,全是膠帶貼得橫七豎八的,這房子太老了,這麼多裂縫。
「……不行……」表姐的拒絕很無力,顯示出其實她想和我走的內心,「我們是表親,不能……在一起……」
「沒誰會知道,城裡人哪會知道呢?只要你不說我不說。」我得意地笑起來。
天快亮時,表姐把我攆回自己的房間,太勞累,我一會就睡著了。
睡夢裡,我似乎聽見表姐的房間裡傳出奇怪的聲音,像是井裡的轆轤的響聲,又像是什麼撕裂開的響聲,最後伴隨著表姐一聲輕輕的慘叫,全都消失了。
我又做夢了。
早上我被大伯的叫聲吵醒,我聽見大伯在大叫,表姐不見了。我立即沖出去,我看見表姐的房門開著,原來貼著的膠帶,全都飄散在房間裡,牆上露出一條又一條的裂縫。而表姐的內衣褲還放在床上,表姐的人,卻不見了。
表姐失蹤了。
這是一個陰謀,我想起來,昨晚我回來時,看見二楞家裡多了一個乞丐小男孩,那可能是二楞以前扔掉的孩子。
278口人,不能多一個。
這是二楞對我的報復。
我瘋了似的,找了一整天,卻一點表姐的痕跡也沒有。
「她死了……」長剛傷心地說,我卻不理會,表姐沒死,一定沒有!
一直到晚上,我才回到大伯家,我打算明天繼續去尋找表姐,直到找到為止。經過披間時,我又聽見奶奶的聲音:「278……278……278……他要來了,你要走了……他要來了……」
我沒有吃東西,就進了房間,我聽見春子的房間裡傳出女人的呻吟。
又在幹那事?我用力地堵上耳朵。
不知道什麼時候睡著的,我半夜被一陣叫聲驚醒。叫聲來自隔壁,聽那聲音,似乎是春子的老婆,要分娩了。余豔梅生我兒子的時候,就是這樣的叫聲!
278……又要多一個,誰會死去,或者失蹤?
就在我想著這個問題時,忽然,牆上的裂縫裂得列大了,原來封在上面的膠帶,剝離了牆壁,稻草從裂縫裡掉了出來。
裂縫裡吹出一股冷風,然後是沉重的黑氣。
那黑氣越來越濃,形成了一隻黑手,後面還有張模糊的臉,是個女人,似乎就是表姐!她笑著,把手伸向我!我觸摸到她柔軟的手,我忽然有種強烈的欲望,我想抓住她。
我被那隻手抓了起來,看見自己浮在了半空。
我被拉著向那裂縫裡扯去,在碰到牆壁時,我眼前一黑。在我昏過去的那一霎那,我聽見隔壁春子的房間,傳來一聲嬰兒的啼哭。
他要來了,你要走了。
醒來的時候,我發現自己躺在那個地主家的房間裡,那間有著大鏡子的房間。但我周圍,站滿了人,每個人都木無表情,裡面有二楞的老婆,還有……表姐……
我喊表姐,她卻不理我。
我害怕極了,走到房間門口,推開門,走過去。可是,我奇怪地發現,我又站在了這間房間的門口,只是,這間房間和那間,什麼東西都是相反的,左成了右,右成了左,連其他人的臉也一樣。
我跑到窗戶邊,我看見院子的一小角,包括那個井,院子裡也站滿了人。
我從窗戶裡跳進院子,可是,不管我打開哪一扇門,走進的,都是那個鏡子的房間……只是,每一個門著門的相臨房間,所有的東西和人,都是反向的……
這是哪裡?
我軟軟地癱倒在地上。
278,278……278……多一個不行,少一個也不行……
278……278……278……他要來了,你要走了……他要來了……
砰!巨大的響聲過後,顯示屏上的界面疾速縮成一個光點,隨之消失,如同突然斷電一般。
頃刻,一具不住喘息的身體猛地靠在了辦公桌上。胸腔內一陣一陣的絞痛,令陳華難以動彈,他掙扎著把手伸向右方的電話,卻在拎起時想起,為了躲避媒體的追問,他已將電話線全部拔除!
陳華痛苦地呻吟著,以他現在的身體狀況,根本無法在這漆黑的房間內,彎下腰,找到電話線再插上。
絕望,鋪天蓋地而來,似要吞噬他的身心。面部前方,杵著那台漆黑的顯示屏。與電子業打了半輩子交道,但此刻陳華卻無比畏懼那台顯示器,它就像判官手中的生死簿,掌控著他的命運。
陳華伸手,想要推倒顯示屏。不料,黑屏上突然跳出一行字,立即摧毀了他所有的心理建設。
——祝賀你從「山村七里」凱旋!
又是那句話!陳華清楚,所謂的凱旋,才是真正恐怖旅程的開始。「山村七裡」的威力就如陳釀那般,是完全爆發在品完之後的。
「你是誰?」撐足了僅剩的一點氣力,陳華大喊。
回應他的,是顯示屏上的兩個冰冷大字——成剛!
身體無法自控地痙攣著,陳華歇斯底裡地拍著桌子,吼道:「胡說!成剛十年前就失蹤了,他已經死了!」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成剛確實已經消失了,存在於一個與世隔絕、無人能覓的空間內。與他一同被塵封的還有那詭異、驚悚的「山村七里」。
為什麼時值今天,這些亡死的人及事物會一樣樣重見天日?是誰賦予了他們重生的機會?
陳華不懂,他百思不得其解。
十年前制作的「山村七里」,如今卻能跟上XP,作為一件弒人的工具,它已摧毀了鄧榕新和謝飛。陳華尚不知曉,還有兩名記者也將性命,搭入了這場死亡游戲中。
它的最終目的,是要埋葬所有闖入它領域的入侵者!
陳華不敢想像,目前控制住電腦,坐在另一頭欣賞著他痛苦、絕望的,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
或許,那根本不是個人!
「你……你究竟想怎麼樣?」單獨一人的房間內,他對著顯示屏顫聲問道。
這一次回應他的,是屏幕上緩緩降下的兩個字。以鮮血匯成,入木三分,隱喻著永世都無法清算的怨恨!
嘴唇機械地動了一下,陳華輕聲念出那兩個字:「復仇!」
突感腦後一陣劇痛,陳華來不及反應,便跌入了無窮無盡的黑暗中……
山村六里 盡頭
黎明,天際片刻間也是血一般的鮮紅。
偌大的公寓內,冷冷清清,了無生氣。自從謝飛出事被陳氏帶走後,張薇便再也沒見過他,連一通電話也沒有。
布置精美的新房裡,掛著他倆的新婚照片。此刻看著,只令張薇眼眶發酸,有一種欲泣的衝動。
與普通的新婚照有所不同,相片中的謝飛與張薇並沒穿隆重的禮服,而是披著那身帥氣的學士服,這是他們驕傲身份的象徵。
美國麻省理工的畢業生!金子般的前程,令這對准夫妻備受羨慕。
張薇樂意沉浸在別人祝福的目光中,她永遠記得與謝飛,於麻省理工邂逅的情景。在那個多為金髮碧眼的國度裡,這個同樣來自東方的男孩,以他的睿智,吸引了自己。
印象中,謝飛是個很有中國情結的人。與其他的海外留學生不同,拿到了碩士學位的他,居然放棄了在馬薩諸塞州工作的機會,堅持回國。作為未婚妻的張薇,也跟隨而至。
清晨,異常寒冷。枕邊空無一人,致使張薇早早醒來。她提起電話,又一次撥打了陳華的手機,想要懇請他讓她去看看謝飛。
關機!依然是關機!
沒有謝飛的家,變得大得可怕,張薇不安地坐起身。她無法在床上繼續躺著,那樣只會促使她更瘋狂地胡思亂想。
取出清潔工具,張薇准備清理屋子。現在,她只能讓在自己忙碌,一旦空閒下來,就將被擔憂所包圍。
在打掃謝飛的書房時,張薇做得一絲不苟。無意間,她碰落了書架上的一疊畫稿。張薇知道謝飛有繪畫的專長,但卻從沒機會好好欣賞他的作品。於是,她便很自然地翻閱欣賞,但只翻閱了幾張,她便感到一陣戰慄,難以自控。
手中的畫稿,繪的並不是什麼寫意風景,也不是什麼人物素描。而是一張張幽靈、鬼怪的速寫!
目前,張薇手中捧的一幅畫,是在描繪一個車禍的現場。人流湧動的街頭,人們簇擁著兩輛變形的汽車。車內,幾具血肉模糊的身體相互疊壓著!而最為驚人的,是在事故現場的上方,有兩個類似雲霧的身體,正凌空飄行!
那是死者離開身體的靈魂!
捂住像要跳出胸口的心髒,張薇趕緊翻到下一張。但她立刻後悔了,因為那幅畫所描繪的,是一條奪人生命的河!
狹窄的河床內,一名溺水者正在垂死掙扎,他無法展開四肢游動,原因是河底深處正有一隻隻乾枯的手,緊緊地拽住了他!
再也無法忍受畫中恐怖的場景,張薇立即將它們收拾好,放回原處。她的氣息一下子變得很急,自小便有的哮喘症似乎有復發的跡象。
謝飛可以畫出鬼魂?
張薇搖頭,她不敢相信。
- Jan 13 Sun 2008 22:47
【靈異】轉貼─山村怪談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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