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Mknight
來源:http://mkhere.blogspot.com/search/label/%E3%80%8A%E7%AB%A5%E8%A9%B1%E3%80%8B?max-results=6
(一)
古老的傳說裡,有一種叫做「坐魂童」的小妖精;他們負責護送離開人世的靈魂,將魂魄們交到「白爺爺」的手中。
他們抱住輕盈的靈魂,伴著靈魂飛回天際;一路上,坐魂童們會輕聲唱:
「旅人們有旅人們的歌聲,山巔的露水如含悲的眼淚;天邊的星子閃耀著思念,你將前往那裡。」
一隻坐魂童負責一個靈魂。
妖精們自己,沒有靈魂。
所謂傳說。
※ ※ ※
小萊茵是一隻很可愛很可愛的坐魂童。他有稻浪般金黃色的鬈髮,蘋果般紅嫩嫩的臉頰;他的瞳仁閃著潔淨而溫暖的光暈──像天邊的滿月。
小萊茵很新很新,他上星期才剛從阿爾山上一朵可愛的金盞菊裡蹦出來。
「什麼是眼淚?」小萊茵問。
美雪,另一隻很可愛很可愛的坐魂童,她正提著小小的竹筒汲山泉。「眼淚?那是從眼睛裡流出來露水。」
「真的嗎?」小萊茵眼睛發亮,驚訝地問:「可是我的眼睛裡為什麼沒有呢?」
「那是人類才有的東西喔。」
有點氣餒,小萊茵想著。「那,什麼是思念?」
美雪搖搖頭:「我不知道。為什麼問?」
「這些是我們唱的歌裡的歌詞呀。」
「別擔心。」美雪提起小竹筒,白皙的小腳踩著溪石回到岸邊;她親切地說:「那只是鎮魂歌,就像咒語一樣,它們的歌詞有法力,卻常常不具可考的意義。」
「那……可以再問一個問題嗎?」
「嗯?」
「我們把靈魂交給白爺爺之後,白爺爺會怎樣安置他們呢?」
「噓──!」美雪眨眨眼,小聲地說:「這是天機,不可以隨便談論的喲。」說罷,她便提著小竹筒搖著小屁股可愛地跑開了。
※ ※ ※
一個溫帶群島國。一對兄妹。
「媽咪,我跟哥哥要出門了!」小蘭在門口起勁地向屋裡的婦人揮手。
「路上小心喲!」婦人笑道。
「好!」小蘭說完,便立刻牽起小宇的手:「哥哥會保護我的!媽咪再見!」
哥哥小宇「哼」的一聲,把頭別開。手還是任由妹妹牽著。
兄妹一起上學。他們走在人車稀少的清晨小巷裡,看不見後頭跟著一隻金黃色會飛的東西。
(噓──,那是好奇跑到人世間玩耍的小萊茵。不要說出來喲。)
「妳不要一直牽著我的手好不好?」小宇瞪著妹妹。
「可……可是,這樣比較安全……。」小蘭小聲地說。
「這樣哪有比較安全?牽手很難走耶!」小宇又瞪了小蘭一眼,然後,他突然發現她身上那只裝滿水的斜背水壺。
妹妹很笨拙地走,水壺也很笨拙地搖搖晃晃,每搖一次就打到妹妹的腿測。
「水給我。」小宇說。
「嗯?」小蘭仰起頭。
「我口渴了。」
「……,」小蘭看著哥哥的書包,「你書包裡也有水壺呀。」
「那個……,」小宇漲紅著臉,「我……我懶得拿出來。妳的借我喝一下。」
「喔。」小蘭辛苦地把笨重的水壺取下,交給哥哥,看著他喝了一小口之後便把蓋子蓋上。
「這樣就好了嗎?」小蘭伸手向他要回水壺。
「水壺我拿就好了。」
「咦?」
「……我想我待會兒還會口渴。所以我來拿就好了。」小宇看著地面說。
小蘭乖乖地跟著哥哥走。她不敢再去牽哥哥的手。她眼睛有點溼。
(小萊茵,悄悄地飛在小蘭前面,仔細地盯著她的眼睛。)
(人類看不見坐魂童。)
過了一會兒,小蘭突然發現:沒了水壺,走路變得很輕鬆。
哥哥身上背著一個大書包,手裡還有一個大手提袋,小蘭的水壺被哥哥暫時放在手提袋裡面。
小蘭……小蘭看見哥哥一直換手提袋子。
「哥哥……,」小蘭發現了,那個手提袋,其實已經重得要命了。
都知道了,小蘭都知道了。她好感動,開心得跑上前去,一把抱住哥哥的手臂,「哥哥!哥哥對我最好了!」
「做……做什麼?」小宇紅著臉,嚇得差點站不穩。
露水,掉下來了。
「啊,好可愛。」小萊茵目不轉睛地看著小蘭的眼睛,「這就是──人類的露水嗎?」
「小萊茵!原來你在這裡!」
小萊茵嚇了一跳。
是美雪呀!可愛的美雪搖著小屁股飛來。
「小萊茵偷跑出來玩!害我找好久喔!」美雪嘟著嘴,繼續說:「你有新工作囉。」
「什麼?」小萊茵有點失神。
「那個妹妹。」美雪說。
小萊茵嚇一跳:「什麼意思?」
「你要護送妹妹的靈魂回天上喲。要記得唱鎮魂歌!」美雪很匆忙;她好像隨時都很忙,話聲未歇便急急搖著小屁股飛走了。
小萊茵呆了。
怎麼會這樣?他一點都不想把妹妹接走。
怎麼可以呢?
「茲────!」一陣刺耳的煞車聲。一輛超速的轎車倉皇飆過小萊茵身邊!
小萊茵嚇得跌在地上!在令人恐懼的撞擊聲後,他突然看到自己手邊的柏油路面有鮮紅的液體緩緩流來。
小蘭倒在血泊之中!
「小蘭!小蘭妳別嚇我!」小宇扶著妹妹,他的手臂上全是嚴重的擦傷,「睜開眼睛!拜託!」小宇哭著:「拜託──」
「哥哥……,」小蘭虛弱地說:「很痛……。我好怕……」
巷子裡開始出現嘈雜的人聲。被煞車聲吸引過來的居民,驚見一對重傷的兄妹。轎車已消失無蹤。
「快!叫救護車!」一位大伯大聲嚷著,將外套脫下蓋在妹妹身上。
「有人來救我們了!小蘭妳要撐著!」受傷的小宇急得口乾舌燥,幾乎暈吐。
小蘭氣若游絲,「……我知道,哥哥會……會保護我……。」
「對,我會,我會──!」小宇大哭,掏心掏肺地哭。
小蘭,再也不能睜眼了。
青藍色的小小魂魄飛了起來。
「旅人們有旅人們的歌聲,山巔的露水如含悲的眼淚;天邊的星子閃耀著思念,你將前往那裡。」
小萊茵的胸口很不舒服,他不知道那是什麼情緒。
唯一知道的是:他一點都不想把妹妹接走。
真的,一點都不想。
(二)
一個亞熱帶的美麗小島。美雪與小萊茵。
「瞧!」美雪遙遙指著東方那家醫院:「那邊徘徊了很多坐魂童喲。」
小萊茵有點心驚,「啊,為什麼同時出現這麼多同伴?」
「這個小島上出現了一種奇怪的傳染病,人類醫生們對它束手無策。」美雪說:「很多人染病過世了。」
小萊茵見到一個坐魂童抱起了一個剛離世的咖啡色靈魂。
「咖啡色的……?」小萊茵問:「為什麼跟我上次見到的靈魂顏色不一樣?」
「每個靈魂的特質不同,所以顏色也不同。」美雪側頭看著小萊茵,「你上次看到的是什麼顏色呢?」
「青……」小萊茵低下頭,「青藍色。」他又開始覺得不舒服了。
小萊茵拍著胸口問:「美雪姊姊,妳有沒有傷心過?」
「啊?」美雪一楞,「傷心?什麼是傷心?」
「呃,」小萊茵也吃了一驚,「傷心」是他脫口而出、之前從沒用過的詞兒。
「就是、就是胸口有點痛痛的。」
「你生病了嗎?」美雪把腰間的小竹筒取下,遞給小萊茵,「來,喝喝我的山泉,這是具有療效的淨水喔。」
小萊茵接過小竹筒。
「啊!」美雪突然大叫,「突然想到白爺爺交代的事我還沒辦完!我得離開了!小萊茵自己去跟其他坐魂童們聊聊經驗喔!」
美雪又急急地搖著小屁股飛走了。她真的好忙喲。
小萊茵楞在原地。(應該是原「空」。他們飄在天上。)
「山泉怎麼辦呢?」
小萊茵喝了一口,便仔細的把小竹筒繫在腰間,飛向其他坐魂童了。
※ ※ ※
同樣一個小島。
「媽媽!媽媽要去哪裡?可不可以帶小薰一起去?」小女孩依戀地往年輕女人跑去。
卻被一個老婦人攔腰截住。
「小薰別亂跑,」雖然是說給小薰聽,眼神卻防衛似地看向自己的媳婦。「小薰要乖乖留在家裡喔。你媽媽生病了,必須去醫院,小薰不可以靠近她。」
小薰看向祖母,疑惑而擔心。
年輕女人聞言,神色落寞地蹲了下來,對著遙遠的小薰說:「妳要聽婆婆的話喔。媽媽去醫院檢查身體,過幾天就會回家了。」
「真的嗎?媽媽要準時回來喲,」小薰眼睛眨呀眨地,「小薰有準備很神秘的母親節禮物要給媽媽!」
「……小薰。」年輕女人轉身,看不見她的表情。她肩膀顫抖,最後終於踏出了大門。老婦人鬆了一口氣,轉身回房。
彈簧門「框啷」一聲,自動關上,回音孤寂地繞住小女孩。
十天後,坐魂童們環繞的醫院前出現了一個戴著防護口罩的小女孩。
「媽媽!媽媽!」小薰隔著口罩辛苦地大喊。
病房裡的媽媽依稀聽見了叫喊聲,趕緊下床。她有點虛弱,已經出現一些不被看好的症狀了。
扶在窗前,她看見了她朝思暮想的女兒。
「媽媽!妳快回家了嗎?」小薰喊著:「我一直都很乖喲!每天都沒有賴床。媽媽妳高不高興?」
媽媽點頭,她說起話來有點吃力,聲音傳不遠。
小薰聽不見媽媽的聲音,很憂心,又大喊:「媽媽身體有沒有好些?」
媽媽沒有回應,沒有繼續細聽小薰的話,反而開始心慌:
小薰在醫院前這樣喊,會不會很容易染病?我已經很不舒服了,我是不是……是不是再也見不到小薰了?她真的有聽婆婆的話嗎?小薰從小胃就不好,婆婆平常並沒有很注意小薰的飲食,這怎麼辦?……小薰看起來好遙遠,好弱小,她.……她是不是又生病了?
「妳快點回家!」媽媽突然用盡全力地大喊。
小薰獃住了。
「……媽媽,我……我真的很想媽媽,」小薰哭了,「今天是母親節……」
媽媽顫了一下。
「小薰畫了一張圖要送給媽媽,妳看、妳看……」
小薰舉起了一幅圖,那是──媽媽的畫像。
很多個媽媽,有開車的媽媽、澆花的媽媽,也有抱著小薰講故事的媽媽。
「小薰畫了好久,每天都在觀察媽媽的動作偷偷畫,媽媽去醫院時,小薰好擔心。雖然看不到媽媽,小薰還是天天畫,小薰都記得媽媽的動作……。媽媽──」
小薰的口罩已經被淚水沾溼了。她滿臉通紅,哭得很喘:
「媽……媽媽,妳什麼時候可以回來──」
媽媽,終究沒有回去。
某一天,媽媽看見了小萊茵。
沒有人類可以看得見坐魂童,除非是臨死的人。
媽媽不認識小萊茵,但她有直覺。
「你,」她無法以嘴說話,她靠心思:「你是要來帶我走的人嗎?」
小萊茵點點頭。
「好可愛的小孩子。」她微笑,「你有沒有媽媽?」
小萊茵搖頭。
「我……」媽媽流淚了,「我真的放不下小薰,她剛出生時就失去了爸爸,現在又……。她胃那麼不好,可以健健康康長大嗎?我……我好心疼她。她好乖,她給我的禮物……」
心聲漸漸消失了。橘紅色的靈魂飄了起來。
「旅人們有旅人們的歌聲,山巔的露水如含悲的眼淚;天邊的星子閃耀著思念,你將前往那裡。」
一天夜裡,一隻坐魂童偷偷來到小薰家。他提起懷裡的小竹筒,將山泉仔細抹在沉睡的小薰唇邊。然後,在小薰的書桌上留下一張小卡片:
「親愛的小薰:
妳媽媽希望妳健健康康長大。
還有,她很愛妳也很愛妳的禮物。」
(三)
南美洲一個古樸的小村莊。
躺椅上的老人睡著了,一本書從他手中滑落。
小萊茵輕輕拾起了那本書。
「哈達爺爺呢?」屋外一個男孩喜悅地大聲叫著。
「噓──,」盤髻的婦人正在晾衣服,她笑著叮嚀:「爺爺小睡一會兒,別吵了爺爺。」
「喔!」男孩乖巧地回應,拍拍腳邊的小紅鬃獵犬,「走!咱們待會兒再來找爺爺!」
小獵犬熱情地回應了一聲,跟著男孩跑遠。
小萊茵靜靜地注視著老人。
「呵,小男孩,老人家有什麼好看的?」
小萊茵嚇了一大跳!老人緩緩睜開眼睛了。
「你……你看得見我?」小萊茵受了不小的震驚──不是還有七天嗎?
「別怕。我跟一般人不太一樣的。」老人慈祥地微笑,「你是坐魂童吧?為我而來的嗎?」
「嗯……嗯。」餘驚猶存,小萊茵緊張地東張西望。
「果然……,」老人輕輕歎了口氣,謙虛地問:「我可以知道我還有多少時間嗎?」
「……七天。」小萊茵很好奇:「老爺爺,你看過很多隻坐魂童嗎?」
老人接過小萊茵剛剛拾起的書,答著:「不,包括你,我只看過三次。」老人停頓了一會兒,繼續說:
「三次都是來接我的。」
小萊茵睜大了眼睛。
遠方,晚霞的火正熾烈。薰風滑進窗戶,試探著拂過老人腿上的書頁。
「第一次是為了營救一個打獵中受野獸攻擊的朋友,」老人喝了一口花茶,「第二次是為了對抗不平等政策。」
小萊茵聽了,猶豫,後又情不自禁的急切:「為什麼老爺爺可以避開兩次呢?坐魂童如果沒有抱到靈魂,該怎樣回去跟白爺爺說?」
「誰是白爺爺?」老人笑道,「你怎麼問起我來了?你應該比我清楚才對呀。」
小萊茵臉紅。
「你喜歡你的工作嗎?」老人很有興趣。
小萊茵低頭。
老人察覺有異,沉穩地說:「真對不起。」
「靈魂是很乾淨很漂亮的東西。」小萊茵抬起頭說。
「喔?」老人微笑,「很多人覺得靈魂有太多情慾,十分混濁呢。」
「不不,」小萊茵說,「我很希望我也有靈魂。」
「為什麼?」
「我不知道。」小萊茵有點沮喪,他難得找到人說話兒,自己卻表達不清。「眼淚,」小萊茵想到了一些感覺,「眼淚是很可愛的東西。」
「嗯,我也同意。」老人有耐心地想了想,說:「你,沒有眼淚嗎?」
小萊茵搖頭,「美雪說只有你們有。」
誰又是美雪了?老人笑了起來。
「有時候,我這裡會痛,」小萊茵指著胸口,「我希望相愛的人們可以永遠在一起,如果他們分開了,我胸口會不舒服,這個時候,我會十分盼望自己有眼淚。」
老人誠懇地注視著眼前金黃色的小男孩。
小萊茵說:「大部分的人都排斥死亡,因為那等於離別。可是,」他頓了一下,「老爺爺,你好安詳。」
「我很安詳,是的。」
「你不怕離別?」
老爺爺把手中的茶放下,爽朗一笑:「我自以為是地覺得自己這輩子活得精采。我會帶著這些美好回憶入夢,因此不怕離別。」
「……?」
「我這輩子,為肝膽相照的朋友賣命過,為自己的族人與家園賣命過;我教養出一對善良而且勇敢的兒女,現在,」老人幸福地笑了,「我還有一個可愛的孫子,他也跟我一樣愛打獵。」
「這輩子,夠了。真的足夠了。」老人滿足地闔起眼睛。──若真有不夠的地方,我能期盼下輩子麼?老人悠詳地想像著。
小萊茵安靜地在老人身旁坐了好久。最後,他輕輕地躍上窗臺,飛向天邊的滿月。
「不要違背自己的心呀,孩子,」老人悄聲自言自語:
「我從你閃著光暈的瞳仁裡,看見了最最純潔的靈魂。」
(四)
突來的暴風雪。一對夫婦被困在山郊。
「我只看到兩個人呀。」小萊茵向同行的另外兩隻坐魂童說。
「婦人懷孕了。」一隻胖胖的坐魂童如是答。
※ ※ ※
「我……我走不動了。」妻子困難地出聲。刺骨的風雪、艱困的跋涉,她腳步虛浮,身體幾乎麻木。
丈夫用力抱住妻子,為的是給她踏實的依靠感。「要保持清醒!我們必須找到一個地方避風雪,不能在外頭過夜。」
懷孕的妻子累得跪了下去。
丈夫一驚,急急彎身扶住妻子。妻子側頭,看見了丈夫臉上一條條的皺紋;那是她所熟悉的。
同甘共苦多年,他們相互扶持一路走了下來。
妻子咬牙,努力起身。不能連累阿爾塔和孩子。妻子用這個為自己打氣。
山壁上的小洞穴是他們唯一的選擇。妻子克琳汀緊閉著眼睛,她儘量忍著不適的感覺。
阿爾塔找遍了附近的石塊將它們安置在洞口,卻仍不夠築起擋風牆。
「妳舒服一點了沒?」風雪兇猛地灌進來;阿爾塔背著洞口抱住克琳汀,以他整個身體護住他嬌小的妻子。他們身旁有一個小保熱瓶,已經空了;剛剛阿爾塔逼著克琳汀喝完了裡頭所有的熱湯。
「你……臉色好差。」克琳汀仰起頭。她在丈夫臉上幾乎見不到血色。
「別擔心,」阿爾塔用手將克琳汀的小臉藏回自己的胸懷裡,「我剛剛冒風雪找石塊找得久了些,休息一下就好了。」
眼淚凍在克琳汀臉上,「我們,回得去嗎?」
「克琳汀……,」阿爾塔的聲音變得不穩,因為激動?因為寒凍?「無論如何,妳都要堅持下去,知道嗎?」
「嗯,」克琳汀啜泣起來,「阿爾塔,你也要……。」
「別哭,哭會消耗體力。」阿爾塔溫柔卻虛弱地說:「千萬不能放棄,即使我不在妳身邊──」
克琳汀抗拒地搖頭。
「聽著,」阿爾塔用盡僅剩的力氣抱住克琳汀,「妳要保護自己。是的,我不會走;我們的孩子就是我的新生,妳懂嗎?」阿爾塔把臉埋進克琳汀的頭髮裡:「我的生命靠他來延續,妳千萬千萬──要保護他、好好保護他……」
「我一定會的……」克琳汀哭著,「你不會走,不要走!」
「是的,是的……。」
阿爾塔的聲音變得好小聲。克琳汀怕他睡著,很勤快地為他講了很多有趣的往事──他們之間的故事。那斷斷續續來自阿爾塔的回應「嗯」是克琳汀精神的支柱。
最後,克琳汀睡著了。
是的,他們仍是睡了,他們真的太累了。
可是,克琳汀很幸運,她做了幾個美夢──她一直還有意識。
當第二天清晨的陽光透過石塊間隙照入洞穴時,克琳汀微笑地睜開了眼睛。微笑──因為她剛剛夢見初遇阿爾塔的那天。
「回暖了,回暖了!」克琳汀喜悅地搖搖阿爾塔。
阿爾塔沉默的微笑,眼睛卻是緊閉的,沒有睜開。
「阿爾塔、阿爾塔……?」克琳汀愣住。
心頭一緊,痛得克琳汀幾乎昏厥。
克琳汀靜靜地看著他。很靜。她咬緊下唇,怕觸動自己的什麼東西似的。
她輕輕把她丈夫的頭埋進自己胸前。
「我知道,我答應過你──。」
還是觸動了。她的肩膀再也抑制不住顫抖。
決堤。
山壁回應著她一聲又一聲心碎的低喚。
※ ※ ※
不知過了多久,克琳汀移開石塊,步出山洞。
這篇故事的盲點在此出現了。
當初藏身洞穴內側、精神狀況不佳的克琳汀並沒有發現:石堆早變了樣貌。
在你們聽完故事之前,沒有人知道這個事實──除了說故事的人,還有,一個金黃色的小妖精。
這個事實說出來了似乎也沒有多少人類會關心,因為它跟妖精有關,尤其它跟坐魂童有關。誰會願意關心坐魂童呢?數小時前才有一隻胖胖的坐魂童把阿爾塔靈魂拿走了。冷酷的妖精之輩。
新增的石塊上有血跡,努力地補強原先殘弱的擋風牆;沒有人知道是誰為了搬運它磨傷自己的手。
人類也常常忽略了:妖精並非不畏風寒,妖精未必有強大的法力,
妖精其實也有鮮血。
還有,妖精必須擔心:如果沒有接到靈魂,該如何向白爺爺交差?
克琳汀似乎安全了。陽光溫暖,她可以安然地步行。
似乎。
當陽光慈藹地將大地照得亮晃晃時,別忘了陰影這因子。
小萊茵很疲憊,他飛得不太穩。
胖胖的坐魂童已經抱著一個靈魂飛回去了,小萊茵身邊還有另一隻同伴。
同伴不知道小萊茵怎麼了。數小時前,同伴接到了「靈魂延遲接收」的預言令,所以當時他離開小萊茵,飛到溫暖的地方暫且躲了起來。
雪,悄悄升溫。
克琳汀步行在山路上。她很堅強,一心一意地保護著肚裡的孩子。
突然,一股危機感從身後的山坡上襲來。克琳汀回頭,卻看不到任何不對勁。
有一點點東西液化了,開始滑移。
地表震動!
「雪崩!」坐魂童同伴大叫,迅速飛高!卻見小萊茵急衝而下!
同伴驚得大喊:「危險啊小萊茵!你要做什麼?」
克琳汀感覺到震動了!強烈的絕望感包圍上來。轟隆之聲漸漸逼近,可是她不知如何應變。視野有限,完全無法知道雪崩路徑。
小萊茵俯瞰整座山:雪崩範圍零零星星的,可是那條分支──會跑到克琳汀那條路上!
解開隱身術,小萊茵迅速飛向克琳汀!
「克琳汀,往這邊!」他大喊。
沒有猶疑,克琳汀直覺地立刻照著小萊茵的指示逃開。小萊茵飛在她身邊。
「你是誰?」克琳汀問。
小萊茵別過頭。這次行動之後,他可能……可能什麼也不能是了。
因為飛行高度太低,小萊茵已無法準確預測雪流。克琳汀又是孕婦,不能快跑。
「克琳汀,這方向……」
小萊茵還未說完,突然警覺地往小徑叉路一看……
雪流!
「小心!」小萊茵撲向克琳汀!
來不及了。
金黃色的靈魂飛了上來,被一個坐魂童抱住,飛向天際。
「旅人們有旅人們的歌聲,山巔的露水如含悲的眼淚;天邊的星子閃耀著思念,你將前往那裡。」
只有一個靈魂飛起。閃著金黃色光暈。
那種每當克琳汀哄著寶寶入睡時都會憶起的金黃色光暈。
※ ※ ※
故事,結束了嗎?
嗯,也許是。
我只知道:很久很久以後,有一個很可愛很可愛的小男孩在一個恬靜的小農莊裡誕生了。他有稻浪般金黃色的鬈髮,蘋果般紅嫩嫩的臉頰;他的瞳仁閃著潔淨而溫暖的光暈──
像天邊的滿月。
留言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