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界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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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計劃竟然奏效了，我震驚地呆坐著。這看起來實在太簡單、太容易了。但他就在這裡。

德瑞克有張友善的臉，眼角及臉頰上的皺紋讓他看起來更加溫和。他的白髮從鴨舌帽下竄了出來，直立在夜空中。

「妳種的這一片真棒，如果妳願意的話，我可以幫妳照料。我以前負責照顧這裡原本的那片花園。」他說，打破了剛剛開口之後的沉默。

「我知道你是誰，我們需要你。」我只說得出這一句，整件事帶來的精神耗損和疲乏逐漸堆起，但他的出現就像是結束了在學校忙碌的一天。我感覺自己終於能再次放鬆，儘管只有一點點。

「我是小凱，我現在住在42號公寓。」當我向他表示自己的房號時，他露出欣喜的表情。

「普丹絲已經走了？」他問。

「她走了，但整棟房子簡直一團混亂，發生了好多事，居民全都在受苦。」我回答。

我們聊了幾個小時，外頭除了月光什麼也沒有。他對我說，過去他總將公寓當作花園的一部份，是需要他去維護的地方，而裡面的居民就像是他照顧的植物。

我將搬進去之後的所有經歷都告訴他，啜泣著談及傑米。當我哭的時候，德瑞克抱住我，讓我感到很安全。自從找到小普的紙條後，我已經忘記那是什麼感覺了。他沒有打斷我，而是靜靜地聽著。

我把娜塔莉和邪教徒的事說給他聽，還有他們造成的問題。當他聽見艾迪和艾麗被利用來開門時，他特別地心碎。他在雙胞胎出生之前就離開了，但他記得兒時的泰莉，記得她是多麼可愛的孩子。當我告訴他泰莉如今已長成很好的大人時，他很高興。

我提到只有普丹絲知道如何消滅冒牌貨，他臉上的質疑表情給了我希望。

德瑞克一語不發地聽完我的整個故事，當我說完後，他站起身，要我跟上前去。我很困惑，但還是照做了。

他帶我走到電梯的前方，我舉起手錶確認時間。我們在外面待了滿久，一想到那些生物在這裡頭，就讓我心跳加速、胃部翻騰。

「妳很安全的，現在是12:32，沒必要擔心，也不用看手錶。」說著，他按下電梯按鈕。儘管他堅持我很安全，我的腹部仍然在翻攪。

過了像是一世紀的時間，電梯終於發出到達底部的哐啷聲。當門打開時，我感覺全身都在劇烈發抖，我不知道我認為自己會看見什麼，現在的時間很安全，但每當我看向電梯，我就會想像傑米死掉的樣子，被扯碎的身軀。

「走進去。」他說。

「我辦不到，拜託不要強迫我。」我懇求道。

「我不會讓妳發生任何事的，但妳必須要看看一些東西。」他說話的時候，雙眼如此真摯。我從未這麼迅速的相信過任何人，但我全身上下的細胞都在告訴我，這個男人是真正的好人。

我踏進電梯裡。

德瑞克跟在我身後進來，我開始過度換氣，他將一隻手放在我肩上安撫我，並溫柔地將我轉過身面對著控制電梯上下的按鈕面板。

「這塊面板有什麼問題？妳有看見嗎？」他意有所指地問。

我研究著面板，讀過所有的數字，並數了一遍，我沒看出有什麼問題。我盡力了，真的盡力了，但完全沒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你預期會看到的東西都在上面，別無其他。我搖搖頭，勉強鎮靜下來。

「能請妳帶我們到九樓嗎？」他微笑著提出請求。

我回頭看向面板要按下按鈕，但是上面並沒有九樓，讓我好困惑。我剛剛數過了，我很確定啊，肯定是德瑞克讓它變不見的。可是面板看起來和剛剛並沒有什麼不同，我無法解釋，即便我已經知道有問題了，但是盯著它看，我也能發誓並沒有哪裡不對勁，可是九樓就是不存在了。德瑞克看出了我的沮喪，就像是這棟建築在對我耍把戲一樣。

他帶我走出電梯，讓我坐在樓梯最下面那一階，最後終於開口：

「這棟建築就像是一個活著的生物，它可以封閉掉世界的一部分，也能開啟妳從未想像過的另一部分。當那些過分的人把整層樓的居民燒死時，我難受極了。

那幾間公寓住著一些很好的人，有些是正常人，也有些人不那麼一般。可是那些人殘酷得沒有下限，好多家庭被活生生燒死，這場悲劇讓我非常生氣。

這件事發生時，我感到很愧疚。當一些特殊的居民要惹事時，我能夠預知到並且出面提供協助，但是那些人和這個地方毫無關聯，我沒辦法預知他們在計劃什麼，所以我無法阻止。」

這時，我發現一隻無毛貓坐在我倆中間，德瑞克兩眼含淚望著牠。他輕撫著貓，並將他抱到大腿上，手指完全沒有被燙傷。他繼續說道：

「事情發生時，這棟建築啟動了自己的防衛機制，將那一層樓的入口封住了。它阻止火勢蔓延，並將那些入侵者關在裡面，自食其果。

一直到他們死了，公寓才解封那一層樓。

大約過了一個星期，那些糟糕的人才再度出現。他們開始敲門借砂糖，頭幾個人都讓他們進屋了。事態很惡劣，好多居民被活活燒死，我必須將他們的殘骸埋在花園裡，以此藏匿這些死亡人口。整個社區的人都很害怕，也對那些去世的人感到悲痛不已。

「無論我多麼努力，我依舊無法預測他們的行蹤，也看不見他們。於是我找了普丹絲，她當時看來還是個非常理智的女人，我們一起來到被燒毀的那層樓。

然而，九樓又再次被封鎖了。電梯裡沒有按鈕，樓梯也總是跳過那一層樓。沒有人注意到，這棟建築真的是很了不起的生命體。」

聽故事的過程中，我驚嘆地盯著他看。我已經筋疲力盡，但大腦仍奮力工作著，消化他告訴我的一切。我也開始摸著貓，手指因而被燙傷，但我沒有退縮。有貓在一旁，讓我感到很安慰。他繼續說：

「那天稍晚，我又回到建築裡，再次嘗試爬樓梯，這次我獨自行動。我想是因為我的來意很簡潔明確，於是樓梯便讓我爬上了九樓，這是火災之後的第一次。

一個小時之內，我找了普丹絲一起去。為了我，樓梯不再跳過九樓，不過我後來才知道，普丹絲也獨自嘗試過，但樓梯不允許她上去。

我們探索了那一層樓，在我們死去的朋友留下來的各種遺物之間行走。最後，我們終於碰見其中一個縱火犯在走廊上閒晃。顯然他們沒有在恐嚇居民、製造更多受害者的時候，就是在那裡消磨時間。

他顯然被打擾了，而且很困惑竟然在那層樓看見不屬於他們的人。他的面部抽動了一下，脫口而出那串要砂糖的台詞，彷彿是自動回復一樣，我都幾乎替他感到抱歉了。他說自己來自66號房，身後開始出現更多人。

普丹絲嚇壞了，她開始瘋狂流汗，並試圖遠離那個男人，但她並沒有冷卻下來，他正在緩緩燒死她，我卻毫無感覺。是這樣的，我似乎從來不會被這些怪事所影響，我也不知道原因。有時候我甚至還知道要如何應付他們，就像是與生俱來的一樣。在這個新的場地，他們的地盤，我知道該怎麼做。

我抓住那個男人，拉著他跑到66號房，距離我們站的位置隔著四道門。我把他扔進屋內，並等著。其他縱火犯越來越靠近。

那個男人試圖要離開屋子，木門全被火燒成灰燼了，所以公寓根本沒有門。但他接近門口時，卻不知怎麼被擋住了。無論他如何嘗試，甚至放聲尖叫，他都沒辦法離開。

普丹絲似乎懂了什麼，她抓住其中一個曾試圖殺害她朋友茉莉的人。她記得那個人宣稱自己來自哪一間房，並重複了我的動作。不過她留了很多汗，表情也很痛苦。計畫再次奏效了。

普丹絲想要去抓剩下的其他人，但是隨著他們接近，我能看見她身上開始冒起水泡。我將她拖出走廊，回到樓梯間。我們逃跑了。

她懇求我帶她回去，不斷說因為太過危險，樓梯不允許她上去。居民開始學會不放他們進屋，而我們困住了兩個之後，也沒有再出現傷亡。別誤會我，我原本打算要處理這個問題的，但那時候正值議會同意要在我的花園上面蓋那棟醜陋的大樓。」他朝窗戶揮揮手，正好能看到隔壁建築的一部分。

「這影響了我的狀態，幾個月後，我的直覺讓我失望了。我讓普丹絲和茉莉引電梯裡那些生物去九樓，這是我最後悔的其中一件事，我不應該陪她們走上去的。但我不知道她們打算把那些生物全部燒了，她沒有給我機會解釋。

為此，我變得不相信任何人，也無法專注。不久之後，我便離開了很長一段時間。我猜那些縱火犯還在吧，他們現在開始恐嚇妳了。

明天我會過去解決我留下來的問題，很抱歉，這件事對妳造成這麼大的影響。我也很想見見雙胞胎，他們聽起來相當勇敢。」

「他們確實很勇敢。」我終於插上嘴。「明天我也想去，我想要把娜塔莉永遠關起來。

「恕我不能答應，妳會被攻擊的。」他果斷拒絕我。我沒有再提，但心裡知道自己一定會到場，無論如何。

當晚，我懷著萬千思緒躺上床。不知道德瑞克在哪裡睡覺，也不知道他是否需要睡眠。

隔天一早，我便離開公寓，經過五樓那個男人，在八樓的階梯上坐下來等著。當然，我嘗試過了，正如我預料的，再繼續往上爬便會直接帶我通往十樓，要是恰巧碰上變動，還會跑到十一樓去。於是我回到八樓，開始等待。

德瑞克沒有說他幾點會來，但我準備好了，如果有必要，我可以等上整天整夜。幸好，我無需這麼做。

大約11點的時候，德瑞克爬上了樓梯。我已經等了三個多小時，但這一切都值得。瞧見我時，他看起來特別地不悅。不過雖然表情不太好，他的臉看起來還是很和善。

「我阻止不了妳，是吧？」他嘆了口氣，聽起來已經放棄說服我了。

「沒錯。」

「答應我妳會待在後面。要是妳看見妳要找的對象靠近了，妳可以做該做的事，但是妳一定要待在後面。」他懇求我。

我點點頭，站起身。我們爬上樓梯，自從我搬來這裡之後，我第一次看見那個大大的九樓塑膠指標，那個原先並不存在的樓層。

推開門時，我們彷彿進入了全新的世界。所有東西都是黑的，被燒成焦炭，甚至只能聞到木炭的味道。這裡完全只剩下公寓的空殼，曾經富有情感價值的東西都化成了一片片灰。看到這種景象，讓人非常難受。

如果你去過亂葬崗，大概就會理解我的感受。一想到這些生命莫名其妙的消逝，讓人非常不舒服。但我沒有時間多想。

娜塔莉朝我而來，飛奔過走廊。

「妳他媽是怎麼到這裡來的？」她大叫，雙眼憤怒地瞪大，我已經開始感覺到熱氣了。

德瑞克抓住我的手臂，將我扯到他身邊，並確保他有緊緊抓住我。

「妳住在哪裡？」德瑞克問他。汗水從眉毛滴下，我開始向後退。我好想要大聲喊出那個數字，但我辦不到。我太熱了，腦袋無法正常運作，一切快要將我淹沒，我想不起來喬治雅說過娜塔莉是從幾號公寓來的。

「我又不笨，我看見他們發生什麼事了。」她向後一比，指的方向肯定就是66號房。裡面有個男人躺在地上，他在呼吸，但是看起來已經半死不活了。普丹絲又假造事實，她沒有殺了他們，他們根本無法被殺掉。

喬治雅到底是怎麼說的？我絞盡腦汁，同時能感覺到臉上的皮膚開始刺痛。我想到她融化的模樣，就快要發生在我身上了。我就是下一個。

接著，就在我的頭髮尾端開始燒焦的同時，我想到了。

「71號！」我盡全力大叫，勉強能看見德瑞克抓住她，並帶著她朝我跑來。她抓著德瑞克的眼睛和臉，尖叫著要他放手。但他沒有被燒傷，而是繼續抓著她。接近71號房的時候，他朝我揮手。

「交給妳，弄好就滾出這層樓。」他毫不客氣地說，但我能理解。我照做了。

我用力推她，她的眼中充滿怒火，我將她推過71號房的界線時，她用手奮力推著我的臉。我能感覺到自己的皮膚起泡、滋滋作響，我整張臉都好痛，但我沒有停下手上的動作。

看著娜塔莉試圖對抗那道不存在的門，讓我感到既滿足又搞笑。其他人聽見騷動，紛紛開始靠近。我徘徊在門口，想要再多看她受苦一下，但德瑞克瞪了我一眼，我知道那是什麼意思。是時候離開了，我跑過走廊，回到樓梯間。我可能不應該停頓那麼長時間，但我知道，我可能再也沒機會看見這個「9」的標誌了，這一切都值得。我在九樓的樓梯間等著德瑞克，忍不住開始想像那些邪教徒被火燒死的畫面。

我能聽見走廊內傳出微弱的怒吼，這讓我有點擔心德瑞克，但我知道這根本沒必要。過了好一陣子，他終於離開走廊，回到樓梯間和我相會。

他什麼話也沒說，只是看著我和我臉上的三級燙傷。他無須多言，我知道他把問題解決掉了。

我們靜靜地走下樓，朝我的公寓走去。我回頭再看了一眼九樓，很清楚這一層樓將就此永遠封鎖。我們爬了好幾層樓才抵達七樓，我邀請德瑞克進門喝杯茶，他拒絕了我，說他想要去拜訪一些老朋友。

雖然受了傷，但我止不住臉上的微笑。我剛剛做的事對這裡的居民會有很大的幫助。我站在家門前，看著德瑞克走遠，心裡很慶幸這棟樓裡還有真善美的存在。

在廊道上走了幾步後，德瑞克開始消退，有點像電影裡用電腦合成做出來的鬼魂一樣。每走一步，他就變得更加透明。我在後面喊著他，但當我跑到他的位置時，他已經消失了。我走遍了整條走廊，一直來到走廊底端的窗戶。我從窗戶看向那塊佈滿水泥的小花園，期望能看見他坐在那張紀念長凳上。

我沒有看見他，反而看見了普丹絲。她拿著剪刀，大肆破壞我種出來的小花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