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俄羅斯公路旅行一直是我和我的朋友們非常喜愛的活動。當然,從莫斯科到任何一個漂亮的地方都要花很多時間,但是能踏遍這個世界上最廣闊的國家,此中的成就感無可取代。
你聽說過阿爾泰的湖泊有多美麗嗎?沒有?這並不令人驚訝,就連大多數俄羅斯人都不知道這裡。人們喜歡瑞士或挪威那樣的地方,卻錯過了自己國家的美景。這真是一件很遺憾的事,但這也意味著這個地方不會擠滿遊客,只會有我和我的朋友們。
我們通常會在8月時休假,快速挑選一個我們從未到訪的地方,簡單打包後就出發了。我們通常一行四個人,大家每天輪班工作:「前排班」忙著開車和查看地圖,而「後排班」則可以喝酒、看電影和娛樂前排。
以前這樣一起出去玩真的很有趣,甚至比新年和聖誕節加起來還要好玩。不過那都已經過去了,因為現在我們只剩下三個人。
就是呢,去年夏天我們決定來一段長途旅行。我們決定去探索西伯利亞外圍的雅庫特地區。
你可能從未聽說過它,但它比法國的面積還要大五倍。如果說西伯利亞是我們祖國的神祕地帶,那麼雅庫特就是比它更不為人知的秘密地區,是現代未知的領域。
我們知道開車去那裡必須要花很長的時間,所以我們請了很多天的假。我們有幾個想直接搭飛機過去,然後在當地租車就好。這樣計畫當然很合理…,但這就違背了公路旅行的目的。所以不行,要真正享受雅庫特美景的話,我們就得克服萬難,親自走訪。我們在路上遇到的阻礙只會為我們的旅行增添更多趣味,讓我們最終到達目的地的那一刻覺得更加滿足。
當我們最後自己開車後,這旅程說實在有點…平淡無奇。雅庫特的森林和之前我們經過的森林沒有太大的不同。但我們心中仍抱持著希望。雅庫特是瀑布之鄉,我們只要找到一個瀑布就行了。我們經過一個村子,一個當地人替我們指出方向,說那是方圓幾千公里內最美的地方。
「可是要小心,」他警告我們。「通往那邊的路蠻危險的。路不好走,不要走岔了,而且要遵守所有的規則。」──他停頓了一下,用懷疑的眼光看了我們一眼,然後補充說:「最好還是掉頭回去你們來的地方。」
我們對他的話沒有太在意,只是把它當作當地人常有的優越感罷了。他可能以為我們只是在森林裡迷路的都市青年而已。我們對自己的導航能力很有信心,所以我們向他道謝,然後朝著他指給我們的方向出發。我的朋友奧列格(Oleg)在開車:他大力踩下油門,因為我們想在日落之前到達目的地,欣賞風景。
但顯然我們的運氣不太好,行車的時間比我們本來所預估的還要更久。太陽已經下山了,把天空染成了深紅色,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長。當我們再走到他所說的通往美景的那條路時,幾乎已經是夜晚了。這條路穿越過森林,乍看之下,它和其他的路並沒有什麼不同……除了兩邊都設有高高的柵欄。
柵欄上有一塊板子,上面寫著難懂的訊息。當時我正坐在副駕駛座,我們呼嘯而過時我看了它一眼。
「你正在進入通往雅布伊山的道路。為了您自身的安全,請遵循以下規則:
1. 切勿打開遠光燈。
2. 不要讓想搭便車的人上車。
3.如果你的車拋錨了,不要下車走到外面。
4. 在冬天,如果你的汽車在5分鐘內無法發動,你可以下車將汽油倒進桶子裡生火,這會讓你感到溫暖和安全。
5. 如果周圍寂靜無聲,千萬不要看向森林。
6. 如果你已經走出汽車,不要……
我沒有看完最後一條規則,因為奧列格開得太快了,我來不及看完。「嘿,你有看到牌子上寫的東西嗎?」他問我。我搖了搖頭,「只看完一部分。該死的規則太長了!」我抱怨道。「它說不要開遠光燈。你有聽過這種規定嗎?」
他搖搖頭說:「據我所知沒有。」
我環顧四周,森林黑壓壓的一片,看不見任何動物,松樹的枝椏幾乎懸在我們頭頂上。我帶著懼意告訴他:「也許我們照著做比較好。」
這條路出奇的平坦好開。在塵土飛揚、充滿坑洞的道路上行駛了數千公里後,現在居然能在荒野中平穩地行駛,這著實出乎我們的意料之外。更甚者,它感覺…很新。就像是從這條路鋪好後,我們是頭一個造訪的。我想起了村民的警告,不禁打了個寒顫。千里迢迢離家有半個地球那麼遠,卻來到這麼一個荒涼的地方,這實在不是我想像中的假期該有的畫面。
「開快點。」我要求我朋友,想盡快離開這裡。
「沒辦法,這裡視線太差了。」我的朋友咕噥著,感覺又煩又累。「那些規則就是鬼扯啦。」
我看了看前方。真的,雖然天空還沒有完全暗下來,但樹影太濃了,我們只能看到近光燈照射範圍內的東西,根本不知道光線之外是什麼。我們可能正朝著一堵混凝土牆衝去——而這得等到我們撞到它,我們才會發現它的存在。
「管他的!」我的朋友說,打開了遠光燈。「我才不會為了那些狗屁規定去賭我的性命。」
他一打開遠光燈,前面的路就全部顯露在光線中。在前方遠處,大概兩百公尺遠的地方,我看到一個人舉著手站在路邊。
一個想搭便車的人。
他沒有沿著路走。他只是站在那裡,舉著他的手,好像他正等著我們來接他。儘管明亮的燈光幾乎快刺瞎他的雙眼,但他仍然直勾勾地盯著車看,甚至一點也沒有想抬起另一隻手捂住眼睛的意思。
我想起了第二條規則,一股寒意順著我的背脊蜿蜒而下,似乎設置警告標誌的人早就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情似的。這會只是個巧合而不是我想太多嗎?
「規則說不要載任何想搭便車的人。」我很快地警告了我的朋友。
「真的嗎?好吧,反正我們也沒有空位了。」他朝後座點了點頭,我的朋友們正在那裡喝第六罐啤酒。他們在後座講笑話,笑得東倒西歪,完全不知道周圍發生了什麼事。那一刻,我真是嫉妒他們。太可惜了,今天不是輪到我放空玩樂。
我們從他身邊呼嘯而過,但他甚至沒有回頭看我們一眼。他只是一直盯著地平線,等著下一輛車。
「真是個怪咖。」奧列格評論道。「他這個時候在森林裡幹嘛?你說的那些規則讓人覺得晚上在森林裡很危險。」
「也許他本身就是那個危險人物。」坐在後座的一個傢伙開玩笑說。「搞不好他是個連環殺手之類的。」
「是啊,有可能喔。」奧列格附和道。
就是在那時,汽車開始減速。
「你在幹什麼?」我問我的朋友,只看到他充滿恐慌的目光。「我什麼也沒做,不是我。車子有問題!」
「規則三:如果你的車壞了,不要到外面去。」我記得這條。先是想搭便車的人,然後現在又這樣。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這不可能是巧合。
燈光熄滅了,引擎也熄火了,我們只靠著慣性往前滑動。奧列格把車停在路邊。
「啊,該死的!」他猛地拍了下方向盤。
「我去看看引擎。」
「等一下!」我抓住他的肩膀。「規則說如果車壞了就待在車上!」
「然後呢?要等那些村民來救我們嗎?別作夢了,也許這就是他們的計畫,等他們救了我們之後,再狠狠敲我們一筆。」奧列格一邊說著,然後打開了引擎蓋。他出去的時候沒關門,新鮮的風吹了進來。
「嘿,你沒事吧,兄弟?你看起來很臉色很差。」我的一個朋友說。
我想向他們解釋我的感受。當我們違反第一條規則時,離奇的事情就開始了,這些規則居然如此準確預料到我們會發生的事?但我也明白這聽起來是多麼愚蠢和迷信。
「到了明天,我應該就覺得我今天蠢得好笑。」我試著讓自己平靜下來。
「什麼?不,謝了。」奧列格突然說道。
我朝外面瞥了一眼,疑惑地看著他:「你剛才在說什麼?」
他只是朝森林點了點頭——他的手勢比出:「我在跟他們說話。」——然後他繼續說下去。
「為什麼?你真好。」
我看著森林,那裡一個人也沒有,但奧列格卻在和某人對話。
「沒有,只有我和我的朋友們。你在那裡有朋友嗎?」他說,有點緊張。
我看了看他,又回頭看了看森林,我豎起耳朵。我能聽到貓頭鷹和蟋蟀的叫聲,但一點也不像人類的語言。我看不見也聽不見跟奧列格說話的人。他好像漸漸失去了理智。
「奧列格,別跟我開玩笑了。」我告訴他,希望這只是他在捉弄我們。也許他決定給我一個教訓,因為我太無知迷信了。
「真的嗎?好吧。」——他朝森林微笑著,然後朝灌木叢走去。雜草和枯枝在他腳下沙沙作響。
「奧列格,你要去哪裡?奧列格!」我對著他大喊,但他不理我。他走進了灌木叢,片刻之後我就聽不見他的聲音了,彷彿他一離開我們的視線就消失不見。
當我張大耳朵聽的時候,我意識到一件事,而那幾乎讓我嚇到快尿褲子。
我不只聽不到奧列格的聲音。我根本聽不到森林裡傳來的任何聲音。貓頭鷹、其他的夜行動物、蟋蟀——全部在同一時間噤聲了。就好像牠們從未存在過一樣,就像有人把聲音關了。
「規則5:如果周圍寂靜無聲,千萬不要看向森林。」這條規則浮現在我腦海,我立刻閉上眼睛。我閉著眼睛爬進駕駛座,直到我將雙手放在方向盤上,我才睜開眼睛。
「不要看向森林!」我對我的朋友大喊,也許有點太大聲了。「這是其中一條規定!不管你要做什麼,別看那邊就對了!」
我砰的一聲關上門,開始轉動鑰匙。引擎蓋還是掀著的狀態,但無論如何我都不會離開車去把它關上。我已經準備好不看路就這麼開車穿過這該死的森林。我只要把車發動就行了。
森林裡再也沒有聲音傳出來,就連夜色似乎也越來越暗了。我覺得好像困在陷阱裡動彈不得。
幸運的是,那些折磨我們的力量大概決定放我們一馬:引擎突然發動了,我把油門踩到底,全速離開。
我把遠光燈改成近光燈。引擎蓋在風中劇烈搖晃著,最後它撐不住,越過車頂飛走了。
當我全速行駛時,車燈照到路邊站著一個要搭便車的人。我設法看了他一眼。
他微笑著,露出血淋淋的牙齒。天啊,好多的血順著他的下巴流下來。
大約十五分鐘後,我們看到前面有另一道柵欄,我鬆了一口氣:我們終於逃出來了。然後我想到奧列格,不禁嚎啕大哭。即便我們對於救他這件事情無能為力,否則就會被同樣的力量所傷害,我還是忍不住想到是我們拋棄了他。
我回頭看了一眼柵欄,果然,寫著規則的牌子就在那裡。我瞥了一眼規則6。
「如果你走出車外,不要和任何人說話。」這就是奧列格打破的規則。如果他當時有遵守這條規則,他就能保住他的性命。
我們決定天亮就回家。但現在,我們需要找個地方睡覺。我朋友看了看地圖,我們直奔70公里外最近的城鎮。
當我們疲憊不堪地走進旅館時,老闆(當地人)向我們打招呼後問道:「你是走通往雅布伊山那條路來的嗎?」
「你怎麼知道?」我很疑惑。
「哦,我知道你臉上那種表情的意思。這些年來我已經看到很多次了。」他告訴我。「你有遵守規則嗎?」
我默默地搖了搖頭。「啊,真遺憾。」老闆嘆了口氣。「雅布伊山用我們這裡的話來說就是『邪惡的山』,那地方早在你們祖先佔領這片土地前就已經存在很久了。那裡總是有人失蹤,即使是我們最強大的薩滿也不知道那裡住著什麼樣的力量。」
「我不想談這個。」我說。「我們在那裡失去了一位朋友。」
「嗯,那很令人難過,但算你好運,事情有可能更糟。」他看著我的眼睛,語帶危險地說。「你們沒有在冬天穿過那片森林算你們走運。雅庫特的冬夜不會有黎明。一群像你們這樣毫無準備的城市男孩是不可能活著出來的。」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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