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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wdalphin
翻譯者:mizuya
警告:閱讀本文可能造成您的心理不適,請謹慎考慮。
=====正文開始=====
我不慶祝萬聖節。當那些玩著「不給糖就搗蛋」的小孩們出現,開始在我家門前的街道流連時,我一定會關掉我家門廊的燈,拉下百葉窗,假裝沒人在。如果有人忽視我的這些「佈置」,仍舊按響門鈴,我會躲在臥室,並祈禱他們不要再嘗試了。我總是會擔心,也許外頭並不是一個戴著忍者龜面罩或披著床單在頭上的孩子。
也許,只是也許,外頭的是克拉克奶奶。
克拉克奶奶是我不再慶祝萬聖節的原因。艾比蓋爾·克拉克,在我們這大家都稱呼她為克拉克奶奶,是最和善,最溫柔的一位老太太。她住在塔馬拉克巷尾端的一座綠色小房子裡,毗鄰著廣大的森林。她從何時開始住在那已經不可考。有人曾經告訴我,她已經100多歲了,沒人對這種說法有異議。我完全相信他們。
我住在詹尼伯街,剛好和克拉克奶奶鄰近相同的森林。林中有條小徑,可以一路往上到山丘上,並連接到她家的車道。我常常下午都在樹林裡玩耍、爬樹、用樹枝疊出堡壘,或順著剛剛說的那條蜿蜒小徑,一路從克拉克奶奶家跑到詹尼伯街的盡頭,假裝有狼正咬著我的腳。
不知道為什麼,看到克拉克奶奶總讓我覺得心神不寧。
也許是她走路時彎腰駝背的樣子,她彎曲的胳膊就像暴龍短小的前肢。也許是她蓬亂的白髮。也或許,是她纖細的血管在皺紋斑斑,幾乎半透明皮膚下清晰可見的樣子,亦或是她那極不自然的細長手指。
在我七歲時,我媽媽有次帶我去找她,因為她們一起在鎮上的集市負責藝術工藝品。我記得她綠色的小房子聞起來有薰衣草和樟腦丸的味道,房間裡都陳列著孩子的照片。有些照片是黑白的,有些則是模糊到不知多久之前拍的了。
「這些都是你孩子嗎?」我問克拉克奶奶。
她微笑地看著四周。「這些都是我可愛的孩子們。」
後來,當我和媽媽手牽手走在那條通往詹尼伯街的小徑,我告訴她一個人居然能擁有這麼多孩子真是太驚人了。她只是笑著看我。
「他們不是她親生的孩子,」她說,「克拉克太太沒有自己的孩子。那些照片都是別人的小孩。」
「那為什麼她會有別人小孩的照片?」我問。
「因為那些父母給她的呀。」
「你有給她我的照片嗎?」
「還沒有。」
我一本正經地抬頭看著媽媽,「拜託不要給她。」
她皺了皺眉頭,一路上再也沒說話。
* * *
五年後,我得到允許可以和我的朋友史賓瑟一起在萬聖節去要糖果。史賓瑟住在羅斯蒙德大道,那條路四通八達,和塔馬拉克巷也有相連。羅斯蒙德附近是孩子們公認玩「不給糖就搗蛋」的最佳區域,遠優於我住的那一區。我們一起說服了我們的父母,我們已經大到可以在鎮上自由活動,若是跟著父母出門只會拖累我們的腳步。
而我所不知道的是,當時史賓瑟另有計劃。
當我爸在史賓瑟家門口讓我下車時,我已經做好海盜的全副裝扮。包括海盜眼罩、黑色山羊鬍,和一隻黏在我肩膀上的玩具鸚鵡。而這時史賓瑟也已經彎著腰坐在外面。他打扮得像是殭屍,或是意外事故的受害者那類的。我沒問他。
他穿著破爛撕裂的衣服,上面覆蓋著血漬;他還用某種特別的蠟,在他的手臂和臉上做了些血淋淋的傷口。我對他這麼大費周章,精心製作的怪異裝扮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一等我爸的車駛離視線,史賓瑟就抓住我的手臂,把我拖到房子旁邊的車庫。
「聽好,」他說,「你一定要幫我成功完成這件事。」
「最好不要告訴我要幫你縫褲子。」
「哈哈。」他乾笑兩聲,一臉嚴肅地看著我。「賈許賭我不敢對克拉克老太太惡作劇。」
賈許葛雷是跟我們同年級的男生,老是跟史賓瑟不合。自從他們在體育課玩摔角,而史賓瑟在一分鐘內壓倒賈許後,他們就處處針鋒相對。
賈許總是試圖讓史賓瑟在我們面前出糗,而史賓瑟大概出於自尊心,拒絕示弱,努力回擊賈許的挑釁。
「克拉克奶奶?」我不喜歡捉弄別人的想法,更何況對象是老人。
史賓瑟看到了我眼中的遲疑。「我們沒有要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啦。」
「你打算怎樣?」
「很簡單,」史賓瑟微笑,「你在前門跟她要糖果,吸引她的注意力。持續跟她聊天,而我就從後門───」
「不行!」我嘶聲道,「我才不要變成入侵別人家的同夥!」
「這又不會弄壞什麼,她家的後門從來沒上鎖過啊。」
唔,知道這件事似乎還蠻奇怪的。
「不管怎樣,我會從後門進去,偷偷上樓,然後在她的臥室鋪滿衛生紙。」彷彿是為了證明這個計畫的合理性,史賓瑟從他的糖果袋裡拉出一卷衛生紙。
「那能對賈許證明什麼?你會用衛生紙裝飾一個半盲老太太的房子?」
「你到底要不要幫我?不然你現在可以走路回家了。」
我們互相盯著對方臉上的特殊裝扮,然後我嘆了口氣,讓步了。
「但是答應我,我們還是得跟她要些糖果,」我說,「否則我爸媽就會知道我們別有目的。」
「當然!我也想要糖果啊。拜託喔。」
就這樣,我們出發了。
為了不引人注目,我們在附近先晃蕩了一個半小時。等太陽下山,還有等更多小孩一起走入塔馬拉克巷,以減少有人關注我們的機會。
我沿路要了一些糖果當作我的護身符,這樣到時候如果我被牽扯進一樁把老太太嚇死的案件,我還有機會說我不是故意的。我的胃不太舒服,感覺像是被一個拳頭緊緊握住。
我的海盜裝扮廣受歡迎,但我的全身正因為焦慮而顫抖。
最後,當路燈亮起,所有的小妖精和小仙女被帶回家後,史賓瑟戳了下我的肋骨,對著森林的方向默默地點頭。
我也點點頭,我們往塔馬拉克巷前進,不過我們一邊閒聊一邊走,試著降低我們的可疑程度。當我們到達塔馬拉克巷底,史賓瑟伸出他的手,阻止我繼續走。我們都靜靜地站著,看著山丘上的綠色小屋。
前面門廊的燈是關著的。
「媽的!」史賓瑟發出噓聲。
「嗯,看來她已經睡了。任務中止。」
我開始轉身要離開時,史賓瑟抓住我的手臂。
「等等,我想我看到她在廚房裡走動。」
是有人在廚房裡走動。不過我認不出來是誰,看起來就只是一個人影在房子的後半部踱步,就在門的附近。史賓瑟仍然計畫要偷溜進去。
史賓瑟把手伸進他的糖果袋,摸索了一兩分鐘,然後拉出某樣東西,推到我胸前。
「拿著這個。」
我拿了他交給我的東西,低頭看著它。
「對講機?你是玩真的?」
「把它放進你的糖果袋,然後去按門鈴。如果她沒興趣跟你聊天,你就按正面的按鈕兩次。那我就會聽到它的聲音,趕快出來。」
「老兄,門廊的燈是暗的耶!」
史賓瑟看著我,我看到了他眼中不顧一切的決心。他必須用這種愚蠢、幼稚又荒謬的方式來向賈許證明自己。如果我不幫他,他可能會做一些更笨拙,更讓人無言的事。又或者在他心裡,與其讓他回到學校,向賈許承認他沒膽惡作劇,再讓賈許嘲笑他───他不如直接被警察抓走算了。
我嘆了口氣,抓了對講機丟進我的袋子。
「趕快去把這件事完成吧!克拉克奶奶總讓我覺得毛毛的。」
史賓瑟低下身體,悄悄地消失在路邊的樹林與灌木叢中。很快地他就離開了我的視線,雖然我還是可以聽到他笨手笨腳在周圍移動的聲音,踩斷樹枝的劈啪聲,還有在黑暗中被絆倒的咒罵聲。
一等他走遠,我深吸了一口氣,抬頭看著綠色小屋。它似乎在一瞬間變得巨大,綠色的陰影看來更晦暗;雖然我知道這不過是我的心理作用。
透過窗戶,艾比蓋爾‧克拉克奶奶的輪廓在廚房出現,偶爾消失在轉角,片刻之後又出現在相反的方向。
我走上了門廊的台階,我的右手滑進糖果袋裡觸摸對講機,並確保它的正面朝上,以便在需要時我可以立時按到緊急按鈕。
我的海盜妝很可能已經開始走樣,因為我的額頭開始滑下汗水。在我肩膀上的鸚鵡感覺越來越沉重。冥冥之中,在我的內心深處,有個細微的聲音在低語,「我不想到這裡來。」一遍又一遍。我覺得我可能在下一秒就把內心話大喊出來。
「要嘛不做,不然就把事情做好。」我自言自語地說著。
出於恐懼,我顫巍巍的手指在門鈴上來回多次,但卻怎麼也按不下去。
然後,在我袋子裡的對講機發出了嘎滋嘎滋的雜訊聲,嚇得我緊抓住我的胸口,彷彿我的心臟快跳出來了。
「好啦,好啦。」咬著牙關,我悄悄地對著史賓瑟咕噥,我知道他正在暗示我。
我按響了門鈴。
屋內忙碌的聲響停了下來。其實我本來沒有很注意那個砰砰作響的敲打聲,只是當一片沉默襲來,我開始意識到我居然離這種可怕的聲音這麼近。有某種東西滑動的聲音,緊接著又一聲砰,接著又是一下更大力的捶擊聲。
我應該再按一次門鈴嗎?我思考著這個問題。
門內的腳步聲回答了我的問題。沉重,緩慢的腳步聲來到了前門。越來越近的聲音刺激了我緊張的心情,頓時我的心就像提到了喉嚨口。
接著是片刻的安靜,就像克拉克奶奶現在不知道該怎麼做。或者,也許她在等著看我會不會就此離開。
拜託不要讓我再按一次鈴。
門廊的燈亮了,而我動都不敢動。這就像我正站在舞台上,突然被打了聚光燈,全身一覽無遺。
通過門上的小半圓窗,我瞥到有人正透過它,察看外面在按門鈴的是誰。我看不見她的眼睛,只看到她的眉毛和陰影。然後門吱呀一聲地打開,我終於和艾比蓋爾·克拉克面對面了。
她看起來面容憔悴。她凹陷的眼睛隱藏在陰影下。她似乎比平時更加蒼白,她的臉看起來只是薄薄的一層皮覆蓋在她的頭骨上。她的頭上披著一條圍巾,把她大部分的白髮都遮住了。我只能看到幾綹頭髮垂在她的臉頰邊。
我吞下卡在喉頭的糾結不安。我的喉嚨突然覺得很乾,幾乎擠不出話,「不給糖就搗蛋?」
克拉克奶奶一句話也沒說。她只是站在那裡,像木雕似的,用她蒼白的病容與黑眼睛瞪著我。
從眼睛餘光中,我看到她的身後有人在廚房裡移動,我知道史賓瑟已經進屋了。我需要拖住克拉克奶奶,不然他肯定很快就會被發現。
我大聲地咳了一下,眨眨眼睛,試圖想找點話來說。
「克拉克太太?」我結結巴巴地說。「我很抱歉我們───,我吵醒妳了。」
哦,媽的,我居然說「我們」。
「我媽堅持我今晚出來要糖果時,應該過來跟妳打個招呼,而我差點忘了。我知道如果我回─回家,告訴她我沒過來─來看妳,她一定會很失望。所以,儘管妳家的燈是暗的,我還是───」
克拉克奶奶退了一步到門廊,把門打得更開。當她這麼做的時候,我注意到她身上的深棕色外套,我也注意到她戴了一雙厚手套。她似乎正拉直身體並向後轉,把手伸到門柱後,我以為她會拿一碗糖果出來。
「難道妳─妳屋子的暖爐壞了嗎,克拉克太太?」我聽到自己沙啞的聲音,感覺我快哭了。
為什麼她都不說話?
克拉克奶奶另一隻戴著手套的手示意我更近一點。
她的呼吸聲聽起來很吃力又刺耳,每次呼氣都有種咯咯聲,就像潛水員透過管子在呼吸一樣。她面無表情,一點也沒有每次我們來看她時那種喜悅或興奮的跡象。她似乎完全變了一個人,我的腸胃緊縮,心裡的不安和恐懼正在互相拉扯。
我再走近一點,拿著我的糖果袋。這時,一個沉悶的重擊聲從房子後面傳來,接著是一連串盤子碎裂在地板上的匡噹聲。克拉克奶奶和我都僵硬地站著。
哦,媽的,真不妙,我想。
克拉克奶奶轉向廚房的方向,史賓瑟似乎故意在那裏製造更多的噪音。那聽起來就像他突然在那裏癲癇發作,接著倒在廚房的瓷磚上到處翻滾,並且把視線的所有東西都掃落。
恐慌漸漸地從我的身體裡面湧出,感覺就像是我的眼球正一點一滴地凸出我的眼窩。我試圖想說些什麼來挽救這個局面,但是我的腦袋一片空白,只有一個字─「跑」,就像霓虹燈不停地閃爍在腦中。我最後什麼也沒說,只是快速地轉身,準備落荒而逃。
不幸地,克拉克奶奶戴著手套的手立即像鐵鉗般抓住我的手腕。對於一個超過百歲的人而言(假如他們說的是真的),她的力氣大得不可思議。她握得如此緊以至於我整個站都站不住,不得不跪到地上。我的糖果袋砸在地上發出砰的一聲,我抓著她的手,疼到大聲哭叫。
「克拉克太太,我的手好痛!」
她藏在門框後的另一隻手終於伸出來,她並不是端著一個碗,而是拿著一把大尺寸的紙箱切割刀。她把刀片推長,用同樣面無表情的臉看著我,然後把我拉近她。
這一刻實在是太令人難以置信,以至於我只能毫無反抗地跪在門廊,讓她逕自拖著我過去。因為我還在試圖了解現在到底是什麼狀況。為什麼她拿著鋸紙箱的刀?糖果在哪裡?這是怎麼回事?
最後是史賓瑟救了我。他的聲音迴盪在房子裡,一開始從遙遠的廚房傳過來一聲尖叫,而幾乎在同一時間,我腳邊的袋子裡也劃破寂靜,傳來劈裡啪啦的同樣大叫聲。
「快-跑-啊-!」
克拉克奶奶再次轉向廚房的方向,正好讓她看到史賓瑟衝過廚房,推開後門,消失在後院裡。也因此,她稍微放鬆了一點點對我手腕的箝制,正好夠我轉動我的手臂,努力從她的手指控制下縮回我的手。她轉回我這邊,用她空著的手抓我,另一隻持刀的手則是恐嚇性地高舉著。
即使在當下,半躺在門廊上,看著路燈照在切割刀上閃閃發亮,而鎮上最善良的老婦人充滿威脅性地一步步地朝我過來,我還是努力想為這一切找個合理的解釋。
這不是我認識的克拉克奶奶。我抬頭看著她,害怕地抽泣著,試圖想說些話安撫她的情緒。
「拜託!」我往後縮了一隻腳。「我們只是在開玩笑!對不起!」
克拉克奶奶的左半邊臉垂了下來,就像是融化了一般。她下垂的眼睛看起來也很滑稽,一點也不自然。
那混濁的呼吸聲突然聽起來更像一種嚎叫,憤怒且殺氣騰騰。
她舉著刀片的手一揮而下,我本能地舉起雙手保護自己,但同時我又痛苦地尖叫,因為我感覺到刀子劃破衣服的纖維,也割開我手臂的肉。
但是我沒有給她第二次的機會。
腎上腺素的劇烈作用,讓我原本已經軟弱無力的雙腳獲得力氣。我蜷縮起來,使勁向後翻滾,試圖重新站起來,不過我只跌落到門廊的台階下。一股劇痛從我的左邊傳來,我又尖叫起來,但拒絕停在原地。
我實在太害怕了。
當我匆忙站起時,門廊上的老婦人直起身子,矗立在我面前宛如巨人。她走向階梯的沉重腳步,帶著一種令人恐懼的決心。
而史賓瑟,從房子的轉角全速衝過來,瞪大的眼睛裡充滿驚駭。門廊前的狀況盡入他的眼底,一抹疑惑飄過他的臉上,接著他抓著我的手臂,拉著我跑。
「進入森林!」他大喊,像射出的箭似的,他奮力地衝向車道的盡頭,森林所在之地。我緊跟在他的後面,只是我的手臂跟我的頭都在隱隱作痛。頭暈和噁心讓我欲振乏力,接著我就絆倒在地,跌倒在克拉克奶奶的車旁,而且就吐在那車子的旁邊。
這一切怎麼會錯得如此離譜?
我還沒來得及理清自己的思緒,我就聽到靴子重重踩在地上的聲音,回頭一看,克拉克奶奶笨重的身軀正蹣跚地走向我。
街燈照出她穿著厚大衣與披肩的身影,讓她看起來有如惡魔的化身,不顧一切地要將我毀滅。
這一切是真的嗎?即使是我正親眼目睹這一切,我都不敢相信。
我搖搖頭,甩開這些想法,筆直地朝著樹林奔去。我知道如果我可以跑到詹尼伯街,我就安全了。
這條小徑約四分之一英哩,但它是下坡路,而我有恐懼作為源源不絕的動力,足夠我一口氣跑完。再加上我對這條路再熟悉不過,我知道每一個會絆倒我的凸起樹根,每個下坡轉彎的角度,甚至在黑暗中我都知道如何避免撞上樹木。
只要我通過這條小徑,我就可以到家了。
此時月亮已升起,月光正透過樹枝灑下來,使得史賓瑟跑在我前面時所揚起的塵土隱約可見。它也照出了小徑,並且讓整座森林呈現出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黯藍色調。我周圍的一切似乎都在散發著光暈。如果不是為了挽救我岌岌可危的生命,不得不賣力奔跑,說不定我就會停下腳步研究它們。
受到腎上腺素的激發,每一刻似乎都放大而變慢。每一腳我都覺得像是踩進厚厚的淤泥裡,再用盡力氣拔起來。之前在森林奔跑時,我從來沒有像這晚一樣,如此完整地感受我的每個動作、以及周圍的一切。我的呼吸悠長和專注,我的心跳聲在我的耳邊砰砰作響,路上有斷裂的樹枝掉落,雖然史賓瑟就跑在我前面,但這條路似乎跟平常有點不一樣... .....然後是某人跟在我後面的沉重腳步聲。
我回頭看了一眼。
我不敢相信我居然這麼做了,故事裡被警告不要回頭看的人都沒有好下場。而我卻這樣做了,其實我真的沒有那麼好奇的。
我鬼迷心竅地回了頭,於是我那想安全到家的希望,就像空氣中的泡泡瞬時化為幻影。
克拉克奶奶就在我身後,像隻狂暴的大象兇猛地踩過小徑。她離我約二十步的距離,但在月光下我可以很清楚地看見她。
最可怕的是她臉上的表情。沒有憤怒,也沒有決絕。事實上,什麼情緒表情也沒有。她的眼睛只是黑幽幽的洞。她的嘴巴似乎合不起來。她左半邊臉還是脫落得像融化的蠟燭。
然後一陣風吹過,掀飛了她的披肩,還有她的臉皮。
就像不費吹灰之力就把萬聖節面具拿下似的,她的臉皮消失在她的身後。當她越逼近我時,那種詭異恐怖的感覺更是無法言喻。她的臉,現在只是一片腥紅的血。但我終於可以看到她真正的眼睛,它們回望著我,充滿著我沒見過的極端憤怒與瘋狂。
我覺得我快要瘋了。
她衝向我,她充滿仇恨與鮮血的臉,深深地烙印在我心底。她伸出手,試圖要抓住我,將我拉向萬劫不復的深淵。但我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她鮮血淋漓的臉上,她內心真正的憤怒終於顯露出來了。
前方的路有個急轉彎,我稍微放慢了一點速度。而克拉克奶奶對這條路不熟,她狂暴的氣勢讓她來不及反應,一路直衝到底。她的手指擦過我的後腦勺,只抓到了我肩膀上的玩具鸚鵡。她把它從我身上扯下,並且一頭撞上我身後的樹。一聲轟然巨響後,一切歸於寂靜。
鸚鵡就給你吧,我想著。
當我衝出樹林,跑到詹尼伯街的柏油路上時,我的腿像灌了鉛一樣沉重。我看到前方的史賓瑟放緩速度,大口喘氣,我家的車道就在不遠處。他的糖果袋已經不知道掉在哪裡,他臉上的妝也都花了。
「不要停!」我對著他大叫。
他轉過身來,看到我仍在死命地跑,他急忙跑到我家前門,大力地敲門叫人。
我衝上門廊,把他推到一邊,用肩膀抵住門,熟悉地轉開門把,將門打開。我們在地上摔成一團,史賓瑟徒勞無功地想把門踢上。我翻過他身上,砰的把門甩上,拴上所有的鎖,並將我全部的重量靠在門上。我抓著我的手臂,放聲大哭。
「我的天啊!」史賓瑟喊道。
我們宣洩情緒似地對著對方吼叫,但是卻根本沒有在聽對方講什麼。我們的叫喊聲引得我爸媽的注意,他們從客廳跑來,看到我們的慘況。
他們帶點淺淺的不耐地打量著我們,直到我媽看到我的襯衫浸透了鮮血,她的眼睛差點掉出來。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她氣急敗壞地對我們大吼。
我啜泣著。我的腦海中重播著我剛剛目睹的每一刻。「她的臉....!」
「他們拿走了她的臉...!」
「....它掉下來了!」
我的父母看起來有點不安,又有點不知所措。我看得出來,他們認為我們是自己嚇自己,然後受傷逃跑。我揮揮手要史賓瑟先安靜,我自己告訴他們發生的一切事情。當我的遭遇都講完,他們的表情在疑惑,憤怒和擔憂之間變換、搖擺不定。說實話,告訴他們克拉克奶奶拿刀子攻擊我,甚至臉皮剝落了還在樹林裡追著我,連我自己都難以相信。
當我說完後,換史賓瑟講他遇到的事。
「我走進後門時,我可以看到威爾和我認為是克拉克奶奶的人在前門說話。我試著要輕輕地走上樓梯,但我絆到了一雙腿。那是克拉克女士的腿,她就躺在食品儲藏室。」
我從來沒有見過史賓瑟哭泣,但現在他的眼眶盈滿了淚水,他繼續說道。
「她的臉皮不見了。我可以看到臉皮下所有的東西。他們把這樣把它剝走了,就像剝橘子!我的天啊,他們拿走了她的臉!」
我媽媽消失在廚房,我可以聽到她在那裡用手機打電話報警。我的爸爸則站在那裡,搖頭懷疑我們的話。史賓瑟和我四目相對。
「那不是她。」史賓瑟的聲音哽咽。「我意識到門廊上的人不是她,所以我叫你跑。我真的很抱歉。」
我抱了抱他,那一刻我忘了我的手臂還在痛,而史賓瑟他抓著我的襯衫,把臉埋在我的胸口哭泣,讓我身上除了血和汗水,還加上他的眼淚。
「我很抱歉。」
* * *
當警察到艾比蓋爾·克拉克的家裡時,他們發現她的狀況與史賓瑟所描述的一模一樣。她的喉嚨被割開,她臉上所有的血肉已被割除。他們還發現,謀殺她的人,將她客廳裡的地毯破壞,拉開地板,顯然是在尋找什麼東西。
他們懷疑,兇手曾聽到傳言說老太太藏了一大筆錢在她家的牆壁或地板裡。我們都聽過這樣的傳聞,不過鎮上沒人真的相信。
在樹林裡,他們找到了她的臉皮,切口從一邊耳朵到另一邊耳朵,於是就可以把它當成面具來戴。他們還發現我的玩具鸚鵡埋在樹葉堆裡,旁邊就是那棵在轉彎處救了我,血跡斑斑的樹。樹上有樹枝被折斷,並且有血從上面滴落。通往詹尼伯街的小徑上有更多血跡,但之後就失去了線索。
他們在一天後發現了兇手。他是離這裡兩個鎮的一個無業木工,過去有暴力的前科。他因為眼睛問題住進了醫院,他聲稱他在掛照片時,不小心刺穿了自己的眼睛。但是很明顯地,他的血液檢測呈現了兩種不同的血型,其中之一被鑑定為屬於艾比蓋爾·克拉克。
值得慶幸的是,他坦承了他所犯的罪行,這樣警察就不需要史賓瑟或我去指認他。我們都不想做這件事,我們永遠都不想再看到這個人。
不過其實,我還是定期地看到他。只要我手臂上的傷疤又痛起來,我又會夢到在月光照著的小徑上奔跑,他就在我身後短短十步的距離。當然,我看到的臉不是他,永遠都是克拉克奶奶缺乏情感的臉。然而,他的每一個步都充滿了憤恨,鐵了心要抓住我,把我拉倒在地。
克拉克奶奶,在我們鎮上最最受敬愛的人,但卻是最困擾我的怪物,最可怕的惡夢。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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